是试探似是玩笑地问道,“旁人说宋卿‘雌伏人下’,为董圣卿之‘以色事人’一流?”
宋士谔坦然笑道,“杜子美尝有诗云:‘黠吏因封己,公才或守雌’,小臣虽无‘三公之才’,却时时谨记‘安弱守雌’,不敢有违《老子》真义。”
安懋眉头一扬,道,“哦?”他将手中的棋子置下,“朕只知此诗中的‘守雌’为‘知雄守雌’,乃出自《老子》中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却不知宋卿所说的‘安弱守雌’该做何解?”
宋士谔淡笑道,“雄以喻尊,雌以喻卑,人虽知自尊显,当复守之以卑微,然后去之强梁,就雌之柔和,是为‘安弱守雌’也,是故……”
安懋接口道,“倘或宋卿即为‘守雌’之才,安知何人是为厚己之‘黠吏’乎?”
宋士谔不咸不淡地笑道,“是乃‘读书者’,却非善读者有得于心而正之以书者矣。”
安懋浅笑了一下,一边看着宋士谔下了一子,一边追问道,“何为‘读书人却非善读者’?”
宋士谔的视线仍集中在棋盘上,随口即道,“有如汉儒之以《公羊》废大伦,王莽之以讥二名待匈奴,王安石以国服赋青苗者……”
安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打断道,“你僭越了。”
宋士谔微微一怔,尔后立即站起了身,退至离榻三步远的地方,躬身作揖道,“奴才一时失言,圣上恕罪。”
安懋手中执着一枚白子,他面色无波地看着棋盘上宋士谔方才落子的地方,“王安石乃一国宰执,逝后配享神宗庙廷,你如何能直呼其名?”
宋士谔低着头,道,“夫为‘读书者’读‘三礼’,不规其大,不研其精,不审其时,不辨其义,不察其言,妄用经义,犹如蠹蛀蚀经,虽得配享,何以为臣?”
安懋置下一子,道,“读圣儒之书,非雕虫之比,宋卿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宋士谔道,“小臣愚昧,只知读书以自省,却不知修己治人、精义入神,有负圣上之抬举,小臣惭愧。”
安懋道,“宋卿颇通南史,何须惭愧?”
宋士谔道,“经史一体,小臣以经受斥,枉论读史?”
安懋道,“前史难读,宋卿引经据典,可谓颇费苦心,朕何尝能不体谅?”
宋士谔低眉道,“难读也罢,却不遑以前史论今朝,而过犹不及者。”
安懋顿了一顿,忽而偏过了头来,“何谓‘以史论今,过犹不及’?”
宋士谔道,“譬如,读汉高之诛韩、彭而乱萌消,则杀亲贤者益其忮毒;读光武之易太子而国本定,则丧元良者启其偏私;读张留侯之辟谷以全身,则炉火彼家之术进;读丙定侯之杀人而不问,则怠荒废事之陋成,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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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答乐天所寄咏怀且释其枯树之叹
唐·刘禹锡
衙前有乐馔常精,宅内连池酒任倾。
自是官高无狎客,不论年长少欢情。
骊龙颔被探珠去,老蚌胚还应月生。
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
2奉和裴晋公凉风亭睡觉
唐·刘禹锡
骊龙睡后珠元在,仙鹤行时步又轻。
方寸莹然无一事,水声来似玉琴声。
3这两首诗中的“骊龙”对应的是前文中用过的《庄子》典故;后一句“老蚌胚生”的典故出自《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
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饬乎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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