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一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我要被枪毙了!”
当时我已劳动四年,由知青抽调代课,由于主管教育的吴吉义书记下队检查工作,看到我的备课本,非常赏识,并召来全公社中小学教师听我的课,已经转正为正式民办教师。
但青年人是永不知道珍惜与感恩的,刚刚从繁重的劳动解脱出来,就开始大量舞文弄墨——过去也零星写一点——并且信口开河没有忌讳。
文稿在知青朋友中传来传去,终于搞丢了一篇足以判我枪毙的反动散文诗——《棺材国》!说是有人要把国家弄成一口黑暗的棺材,棺材上只留下女皇的皇冠。
那天到县城买书。那时没有公交车,二十里路照例步行,返回前到北街餐馆吃面,发现一个同校不同年级的女同学在那里当服务员,她一见我,竟脱口而出:“天啊,怎么变成这样?脸都变形了!”语气非常吃惊。
想当年我是学霸,学校里谁都认识我。
回到家急忙拿镜子一照,果然五官不似昔日,满脸黑气!可见我每天每日害怕到了什么程度!“枪毙”,这野蛮血腥的字眼,过去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这出身书香之家者温和宁静的心间!
我于是慌了,去找当天陪我去县城的那个朋友,让我一生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不但不安慰解劝,反而添油加醋,对我百般恐吓,他绘声绘色地说道:枪毙现行不是那么简单,我亲眼看见枪毙几个:五花大绑,插斩标,鱼钩锁舌头——鱼钩有倒须,你休想呼反动口号,越动穿得越紧!枪毙之前,要游街示众“
他说得几乎陶醉,我却已冷汗满身!我知道他说的是当时枪毙现行的仪式,我尤其恐惧游街示众,我惧怕万人围观的孤独,我怕丢丑!
我最怕的,是惊吓到本已被斗得筋疲力尽的父母。
父母都在劳动改造,白天扛木料c搬砖c从头学习挑大粪c喂鱼c喂牛c种庄稼,晚上站在凳子c桌子上挨斗争,父在五七干校,母在学校建筑工地——他们只不过是解放前的校长c教师而已。
文弱书生的他们几乎一生挨斗,受尽劳苦与欺凌,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到整风反右到到1963和1966开始的两场大运动,他们的校长职务在50年代初早早被剥夺,全不管他们都是内行,全不管他们对开辟地方教育贡献巨大,到十年浩劫连讲台也不让上,让他们干苦力!
我知道他们有多高尚,我知道他们的修养有多深厚!他们在我还不识字的时候就给我朗读那些高尚的作品!
我怎么忍心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枪毙!
我决心逃走,到别的地方去被枪毙!
我住在一家农户新修的转合水瓦房的西边那间,还没有装板壁,用旧晒垫围了一圈,上面一米高左右没有封顶,四面透风,晚上常有星月相伴,头上的山坡,正对着脑袋的位置,是一座坟和一棵好吃的李子树,在床上都能看见。
房东的小儿子读中学,突然放着新房间不住,在我隔壁也没有装板壁有石磨和风车那间紧贴着我这间的转角处,在我头顶上用新木板搭了一个铺,还点上一盏小油灯,每天从木梯爬上爬下,不厌其烦。
如果忽略高度,我和他每天晚上仅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我睡觉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又发生在我文稿丢失后,他和我又没多少内容可以交谈,每晚几句话。
我决定到凉山去。
我将家中那有葡萄图案的果绿色塑料布铺在地下,把被盖c火钳c菜刀c菜板c衣服和一大包文稿一股脑放上去,捆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包裹。
那个放文稿的绿色大邮包是真正邮差背的那种,我父亲在50年代初被悍然剥夺校长职务后,还被调出他首任校长的师范校,让他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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