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之夜,世间万物皆披缟素,顾青山孤立芦馆昏暗的廊檐下,听窗纱内凄恻悲凉的哭声却是良久未入。香罗袖熬了安神茶打游廊徐徐走来,远远望见顾青山那抹清瘦孑立的身影,被霜冷的月色染得亦真亦幻。
“郎君。”香罗袖近身屈膝轻唤,“赵姨娘……没了。”
话音未落,裹挟着腊梅寒香的冷风里飘来似有似无的丝竹管弦之乐。
顾青山侧身抬眸,淡淡地问了句:“何处乐声?”
香罗袖抿唇相回:“今日凶案告破,绾泽道大喜,在柔芙阁行家宴庆贺。”
“赵姨娘之事,他如何善后?”
“本以为又出命案,人人惊慌,余氏知晓郎君曾伴赵姨娘于佛堂,一口咬定此事与郎君有关,幸得赵姨娘贴身侍婢想起赵姨娘生前嘱托,自赵姨娘亲手备下的糕点食盒中发现手书,这才知晓赵姨娘乃是自裁。绾泽道不究其因,只道晦气,午后已命人草草处理,属下暗中跟随,这才赶着宵禁陪桃姨娘在坟头上香后归来。”
顾青山冷笑道:“如此,他倒是高枕无忧了。”
香罗袖抬眸看了眼顾青山煞白的脸色,只觉她似与往常不同,寻思欲问发生何事,顾青山却在叮嘱她照顾桃姨娘后迈步回房去了。
咯吱的闷响划破夜色的静寂,屋内不曾点烛燃炭,清霜的月华穿透窗纱洒落满屋,倾泻一池愁水,衬着忽有忽无的舞乐曲声,更显凄清孤寂。
顾青山脚步虚浮,在桌前落座,宽大的衣袖拂倒案上烛台也未曾在意,只双肘撑在桌上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脑子里却还是冯姨娘的那封自白——
“……我有意与余氏亲近,乃是奉泽元之令监视她举动……泽元不信她,亦不曾信我,我知想要保命需有把柄在手……后我知晓王氏未死……绾泽道亲近三皇子一党,曾以银两资助陷害穆将军通敌叛国之事……”
一念至此,顾青山更觉头痛欲裂,双手压住额畔,呼吸急促烦闷,耳边那断断续续的乐曲犹如夏夜蚊蝇甚是扰人!她盛怒之下拍案而起,只想冲到柔芙阁杀了绾宅所有人,偏又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拽着她、控制她,天旋地转的脑海里又是景凌那番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已蛀,当如何?”
他是知道的,早在抓走冯姨娘之前他便知道!
他又是何时知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顾青山身子微晃,浑身力气像被抽尽,竟复又软绵绵跌坐。
在金城的重逢也罢,绾宅命案也罢,甚至胭脂楼失火、飞歌门追杀围剿、试探自己身份……他的权衡,他的算计,他的取舍,他的步步为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在自己身边布下这么多天罗地网?
她忽而觉得好冷,从后脊凉透心里,未曾觉得夜色是如此荒凉孤独。
景凌藏匿在纨绔无为之下的野心,这一刻她终于懂了。
而她自己,到底在他这盘天下大势的棋局中,扮演着怎样推波助澜的角色?
顾青山耐不住思量,乱麻无绪,拳拳狠砸桌面,砸得骨节震动到麻木无知。
忽地她胸臆窒闷胀痛,哇的一声竟扶案干呕一口鲜血。
白月凉凉,赤血灿灿,顾青山昂首冷笑,面白如纸,眸睁如鬼,俨如亡魂。
夜过四更,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一袭紫影涉江渡水,清俊秀逸之姿翩然如鹤,月光照耀的乌发丝丝黑莹如墨。
“大元国尚武,今日一见二殿下英姿,当知所言不虚。”
燕空落于江岸,大步走向已静候多时的那人。
那人孤傲静立于夜色中,笼罩一身清凉的黑影,辨不清模样。只看得出他身形挺拔修长,高束发髻以冠缚之,反剪双手于后,言语间不露情绪,自然流露出睥睨傲视的尊贵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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