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冷的海风阵阵吹来,穿过木屋的缝隙呼呼作响,混杂着滔滔浪声,冷却了耳膜。木屋之内,气氛不比天气温暖多少——怜悯与男子一站一坐,不但良久没有说话,还各自侧着脸,回避彼此的眼神。或许大家都失去了谈话的焦点吧,而且一个不愿辞别,一个不愿逐客,二人才会对这种尴尬的环境无动于衷。
其实事情已过去多年,如今再挖出来回味,除了徒添烦恼,恐怕别无意义。怜悯偷偷看了一眼男子,见他凝视自己的断腿耿耿于怀。她想说些慰藉之言,却觉得身份不合,毕竟对方一直认为自己有意加害于他,以致其终身残废。就连怜悯自己也愧恨交加,觉得难辞其咎,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右腿砍下还予他。于如此心境,谁还好意思若无其事地谈什么安慰?
就在怜悯思绪凌乱之际,一件折射着点点红光的东西闯入了她的视线。她拾来一看,眼前顷刻泛起一层薄雾——那是一支几乎全新的钢笔,但她知道这钢笔在世上至少存在了三千个日夜。她看着倒影在笔身上的自己,早已尘埃落定的茫茫往事竟于一夕间纷至沓来。她忆起了自己的身世,犹如目睹被时间长河远远隔在彼岸的海市蜃楼——
依稀记得,父母淡出自己生活的那天,也如今天般寒冷。她常以“淡出”来形容当年的父母,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父母到底是无意把自己弄丢了,还是故意将自己抛弃了。时至今日,父母留在她心中的印象,除了四片从不上扬的嘴唇,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父母于她而言,只是两个遗失在人潮中的过客。
她还记得,与父母失散之前,她还一手牵着父亲的手指,一手揪着母亲的裙摆,在闹市中穿人而过。待到了人潮尽头,她才蓦然察觉,自己已是两手空空。她当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既不懂哭也不懂问,只懂在茫茫人海中寻来觅去。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吃着饭店后门垃圾桶里的馊饭馊菜,睡在滴水的街头巷尾,一眨眼月余时间弹指而过,可父母依旧音信杳渺。
那时候的她,心中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喜怒哀乐仿佛在弹指间消失殆尽,俨然一具没有情感的木偶。有些人见她可怜,想带她回家,给她吃穿。她也不解恩惠,只管死守在那个与父母失散的地方。不久之后,这个流浪的小女孩就被警察送进了孤儿院,但她仍是三番四次伺机而逃。终有一次,她得尝所望。可是孤儿院离与父母失散的地方太远,她再也记不起回去的路,没跑到一半,便又迷失在这大都市中。
直到有天,贝鲁特神父领一众教徒到孤儿院作布施,顺便寻觅与天主有感应之人。在途经孤儿院的必经路上,他遇到了她。其时正值隆冬,女孩屈身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以报纸裹身睡觉。贝鲁特神父心有不忍,便上前看个究竟。走近才见,这女孩竟然双膝微曲,十指互扣,以祈祷的姿势睡着。贝鲁特神父见此,不禁大喜,遂伸手轻抚女孩之额,颂道:“愿我主怜悯你。阿门。”这一摸,贝鲁特神父才发现女孩额烫如烧,于是急忙吩咐随行教徒用棉袄相裹,送往医院就医。
过得数天,神父来到医院探望。女孩已然病愈,只是不会开口说话。贝鲁特神父想了解一下她的过往,可不管他询问什么,女孩都以摇头作答。医生说这孩子似乎是孤儿且受到莫大的刺激,对过往之事已毫无印象。贝鲁特神父见女孩既无亲无故,亦无名无姓,便觉得她是神恩赐的信徒。于是想试探一下,当下又问:“你愿意作天主的子女吗?让你蒙祂的名,承祂的恩,得着祂的救赎。”
这一下,女孩点头了。
神父喜出望外,当即在监护人承诺书上签名画押,将女孩领回教会,并为她取名怜悯,意在自己与她相遇时,她便得着主的怜悯而重获新生。同时,还给她介绍了一位比她年长五岁的男孩作伴。这男孩得贝鲁特神父赐名仁慈,是偶遇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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