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风云月露之词,工者尽多,不从此剧
始也。善咏物者,妙在即景生情。如前所云《琵琶.赏月》四曲,同一月也,牛
氏有牛氏之月,伯喈有伯喈之月。所言者月,所寓者心。牛氏所说之月,可移一
句于伯喈?伯喈所说之月,可挪一字于牛氏乎?夫妻二人之语,犹不可挪移混
用,况他人乎?人谓此等妙曲,工者有几,强人以所不能,是塞填词之路也。予
曰:不然。作文之事,贵于专一。专则生巧,散乃入愚;专则易于奏工,散者难
于责效。百工居肆,yù其专也;众楚群啉,喻其散也。舍情言景,不过图其省力,
殊不知眼前景物繁多,当从何处说起。咏花既愁遗鸟,赋月又想兼风。若使逐件
铺张,则虑事多曲少;yù以数言包括,又防事短情长。展转推敲,已费心思几许,
何如只就本人生发,自有yù为之事,自有待说之情,念不旁分,妙理自出。如发
科发甲之人,窗下作文,每日止能一篇二篇,场中遂至七篇。窗下之一篇二篇未
必尽好,而场中之七篇,反能尽发所长,而夺千人之帜者,以其念不旁分,舍本
题之外,并无别题可做,只得走此一条路也。吾yù填词家舍景言情,非责人以难,
正yù其舍难就易开。
○忌填塞
填塞之病有三:多引古事,迭用人名,直书成句。其所以致病之由亦有三:
借典核以明博雅,假脂粉以见风姿,取现成以免思索。而总此三病与致病之由之
故,则在一语。一语维何?曰:从未经人道破。一经道破,则俗语云“说破不值
半文钱”,再犯此病者鲜矣。古来填词之家,未尝不引古事,未尝不用人名,未
尝不书现成之句,而所引所用与所书者,则有别焉;其事不取幽深,其人不搜隐
僻,其句则采街谈巷议。即有时偶涉诗书,亦系耳根听熟之语,舌端调惯之文,
虽出诗书,实与街谈巷议无别者。总而言之,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
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fù人小儿同看,故
贵浅不贵深。使文章之设,亦为与读书人、不读书人及fù人小儿同看,则古来圣
贤所作之经传,亦只浅而不深,如今世之为小说矣。人曰:文人之传奇与著书无
别,假此以见其才也,浅则才于何见?予曰:能于浅处见才,方是文章高手。施
耐庵之《水浒》,王实甫之《西厢》,世人尽作戏文小说看,金圣叹特标其名曰
“五才子书”、“六才子书”者,其意何居?盖愤天下之小视其道,不知为古今来绝
大文章,故作此等惊人语以标其目。噫,知言哉!
音律第三
作文之最乐者,莫如填词,其最苦者,亦莫如填词。填词之乐,详后《宾白》
之第二幅,上天入地,作佛成仙,无一不随意到,较之南面百城,洵有过焉者矣。
至说其苦,亦有千态万状,拟之悲伤疾痛、桎梏幽囚诸逆境,殆有甚焉者。请详
言之。他种文字,随人长短,听我张弛,总无限定之资格。今置散体弗论,而论
其分股、限字与调与叶律者。分股则帖括时文是已。先破后承,始开终结,内分
八股,股股相对,绳墨不为不严矣;然其股法、句法,长短由人,未尝限之以数,
虽严而不谓之严也。限字则四六排偶之文是已。语有一定之字,字有一定之声,
对必同心,意难合掌,矩度不为不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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