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机趣
“机趣”二字,填词家必不可少。机者,传奇之精神,趣者,传奇之风致。少
此二物,则如泥人土马,有生形而无生气。因作者逐句凑成,遂使观场者逐段记
忆,稍不留心,则看到第二曲,不记头一曲是何等情形,看到第二折,不知第三
折要作何勾当。是心口徒劳,耳目俱涩,何必以此自苦,而复苦百千万亿之人哉?
故填词之中,勿使有断续痕,勿使有道学气。所谓无断续痕者,非止一出接一出,
一人顶一人,务使承上接下,血脉相连,即于情事截然绝不相关之处,亦有连环
细笋伏于其中,看到后来方知其妙,如藕于未切之时,先长暗丝以待,丝于络成
之后,才知作茧之精,此言机之不可少也。所谓无道学气者,非但风流跌宕之曲、
花前月下之情,当以板腐为戒,即谈忠孝节义与说悲苦哀怨之情,亦当抑圣为狂,
寓哭于笑,如王阳明之讲道学,则得词中三昧矣。阳明登坛讲学,反复辨说“良
知”二字,一愚人讯之曰:“请问‘良知’这件东西,还是白的?还是黑的?”阳明曰:
“也不白,也不黑,只是一点带赤的,便是良知了。”照此法填词,则离合悲欢,
嘻笑怒骂,无一语一字不带机趣而行矣。予又谓填词种子,要在xìng中带来,xìng中
无此,做杀不佳。人问:xìng之有无,何从辩识?予曰:不难,观其说话行文,即
知之矣。说话不迂腐,十句之中,定有一二句超脱,行文不板实,一篇之内,但
有一二段空灵,此即可以填词之人也。不则另寻别计,不当以有用精神,费之无
益之地。噫,“xìng中带来”一语,事事皆然,不独填词一节。凡作诗文书画、饮酒
斗棋与百工技艺之事,无一不具夙根,无一不本天授。强而后能者,毕竟是半路
出家,止可冒斋饭吃,不能成佛作祖也。
○戒浮泛
词贵显浅之说,前已道之详矣。然一味显浅而不知分别,则将日流粗俗,求
为文人之笔而不可得矣。元曲多犯此病,乃矫艰深隐晦之弊而过焉者也。极粗极
俗之语,未尝不入填词,但宜从脚色起见。如在花面口中,则惟恐不粗不俗,一
涉生旦之曲,便宜斟酌其词。无论生为衣冠仕宦,旦为小姐夫人,出言吐词当有
隽雅舂容之度。即使生为仆从,旦作梅香,亦须择言而发,不与净丑同声。以生
旦有生旦之体,净丑有净丑之腔故也。元人不察,多混用之。观《幽闺记》之陀
满兴福,乃小生脚色,初屈后伸之人也。其《避兵》曲云:“遥观巡捕卒,都是
棒和qiāng。”此花面口吻,非小生曲也。均是常谈俗语,有当用于此者,有当用于
彼者。又有极粗极俗之语,止更一二字,或增减一二字,便成绝新绝雅之文者。
神而明之,只在一熟。当存其说,以俟其人。
填词义理无穷,说何人,肖何人,议某事,切某事,文章头绪之最繁者,莫
填词若矣。予谓总其大纲,则不出“情景”二字。景书所睹,情发yù言,情自中生,
景由外得,二者难易之分,判如霄壤。以情乃一人之情,说张三要象张三,难通
融于李四。景乃众人之景,写春夏尽是春夏,止分别于秋冬。善填词者,当为所
难,勿趋其易。批点传奇者,每遇游山玩水、赏月观花等曲,见其止书所见,不
及中情者,有十分佳处,只好算得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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