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桃花依旧纷飞的街道上被燃起的灯笼曛得添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行在此间,嗅着花香脂香酒香,人也微醺了。灯火最盛的莫过于这条繁华的千灯街,这里所举办的千灯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春风袅娜,灯影随之摆动,晃得人影绰约,晃得悄生情愫,晃得情投意忺,亦有清风才子在高楼上广袖临风,纵饮高歌,人生如梦,若是死,便醉死在这等旖旎风光下,一梦不醒。
高朋满座的绫湘阁更是热闹,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响,身段迤逦的娉娘摇曳着莲步走上了半丈高的戏台,堂内霎时暗香浮动,今夜,她的妆容与着装分外妖娆艳丽,但是满头珠翠也不敌她一笑之璀璨夺目,娉娘媚眼一挑,盈盈笑道:“今夜奴家不叫‘娉娘’,叫‘三月’。”
众宾欢笑,拍掌称好,笑声掌声从四面八方涌向戏台中央。但见娉娘微施一礼,在台上几个旋身后,华丽清亮的嗓音伴着幽幽丝竹声扬起——
若夫唱词明媚缠绵时,丝弦慢摇,娉娘的唱腔婉约细腻,如同娇花吐蕊,芬芳馥郁,将七尺水袖舞得行若流云之际,又似花攒绮簇满戏台,春光如海。
至若唱词低迷凄楚时,箫管呜咽,娉娘的唱腔幽咽喑哑,似冰下泉流阻塞难行,吞言咽苦,转瞬间玉容寂寞泪阑干,抬袖掩涕时已是愁肠百结,暗恨生。
这最出彩的一折戏凝聚了如昙花一现的欢与绵亘不断的悲,歌者余音绕梁,听者心神俱醉。台上的旦角将人物的悲戚表现得淋漓尽致时,我才惊觉这是一折悲凉的戏。
确实,哪里还有比夜阑人静时,空庭寂寞,书卷狼藉,伊人鬓乱钗横,罗衣沾湿,玉步紊乱,危楼之上凭栏泣月更惹人心疼的。娉娘在台上的一颦眉,一摇首,一声低吟浅唱,唤出了泪眼涟涟,她的华裳铺在地面上,她掩面而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的辛酸唱词自她喉间发出,情凄意切,哀哀欲绝,如同秋日里垂死的蝶,使得台下的听戏人眼角微湿。我不掩心头那份感同身受的痛楚,也落下泪来,私以为,这样的戏固然是美的,却也凄到了极致,恐怕这一生,只听这一回便够了。
目光投过去,台上的旦角仍在凄风苦雨中挣扎,她怨着这人世间的离恨之苦,她恨着这苍天的不公,她身上的华裳尽染尘埃,她的襟前盛满泪珠,她手捧一截亡夫的折戟
烟京里流动人口较多,每年三月三走进绫湘阁听戏的人都在更变,面孔变了又变,不变的是这一折戏,能留在烟京且每年都来听戏的人,想必也是在这百态人生中可以坦然面对浮沉的人。而在台上吚吚哑哑唱了十年的娉娘,穿梭于戏文间,一遍又一遍地上演旁人的喜怒哀乐,得失兴败,聚散离合,她必定也是个心思玲珑透彻的人儿。
这一折戏终了,满堂静默,绫湘阁外沸反盈天,时时透过门窗传些动静进来,但堂内连簌簌衣动声也格外刺耳。良久,不知是谁首先鼓了掌,惊醒了堂内的听戏人,静默了一瞬后,百千道掌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戏台,不绝于耳。
这样的场面也撼动了我,不由得地泪眼婆娑。教渡天见了我这副模样后,他竟然笑了,正待我想要看清时,他唇边的笑痕又淡了下去。
从绫湘阁出来后便觉得整个人都乏了,此时街上还是明晃晃的,途径首饰楼,我朝里头睇了一眼便走开了,原本并行的渡天却站住了。他让我先回客栈,自己进了首饰楼,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在沿街的小摊上置了一包果脯缓缓吃了起来,纸袋见了底以后,才见渡天手中拿着一个长匣子走了出来。我几步便跃到了他身前,他显然是有防备的,当即侧身避开了我欲夺他手中长匣子的手。我不气馁,坦荡荡地径直取了过来,打开后轻笑:“原是一支簪子。”
我有意腆着脸道,送我的?我明知不是,却为了招惹他而将簪子往头上簪。
渡天面若冷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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