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我便落入了一座歌舞升平的院子里,院内众宾欢闹,觥筹交错,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好似我的到来不过是一粒沙落入了沸腾的汪洋里。
于是,我放慢了脚步,收敛了面上的慌乱,不疾不徐地朝那人群中走去,与人袂接肩摩。我在锦衣华服间留连的同时,也仰首打量起院外的状况来。不远处,一座熟悉的阁楼映入眼帘,捏准了方向后我判定这座宅子其实就在邀府的后头,可在我的记忆里,邀府后边并没有这样一处人家,我心下不禁生起疑云。
我还一边留意着周围是否有可疑的人,因为我担忧那个跟踪我的人也进了这宅子,然而,一览四况,皆是纵欢纵乐的衣着不俗者,有人分曹射覆,有人卸了千金裘衣铺于青石板上,坐在上头推杯换盏,桥上有才子佳人交耳倾心,廊下有红衣美眷顾盼生姿,还有那醇香的酒液自倾倒的玉壶流泻于地,灯火摇曳间好似剔透的冰柱。如此奢靡的景象,我倒是第一回见。
我正想寻找机会离去时,在那人影交错间,我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我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独见那处无论男女容颜皆胜似仙人,其华衣如云,暗香浮动,哪里还有方才那抹让我心头一恸的衣角。
在我侧首暗抚那抹怅然之感时,忽闻庭院中的编钟奏起恢宏气势,而后,一道清亮的笛音划破雪夜,把寒冷撕作两瓣,把冰雪揉成了尘齑,琴瑟轻轻应和起来,初觉如淙淙细流安抚着躁动的山石,待回神后更觉其似柳絮一般无理取闹,蒙在了眼前c心尖,挥之不去,缠得人心绪不宁。然而,在一段铮铮琵琶音之后,丝竹管弦紧紧追随着编钟,各显其能却丝毫不紊,状似自鸣自奏,实则如同激越的流水与嵯峨的山石相碰撞,遒劲的苍鹰与万钧的雷霆相搏击,最锋利的宝剑与最坚韧的盾牌相争高下,这才奏出这样一曲天荒地老乐不朽的深情。
因为我还未确定跟踪我的人是否也在这宅子里,所以在这样百人停杯投箸侧耳倾听情况下,我自然是不能有太大动作,以免引起跟踪者的注意。于是,我翩然入座,看似如众人一般侧耳倾听,实则已分神警惕着周遭的变动。
待沉浸在音乐中的人们逐渐苏醒,逐步地恢复初始的喧闹时,我也准备着提步离去。忽地,我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侧首,便对上了一张笑靥浅浅的脸,这名陌生女子在我手中放了一个香囊,她眉目含笑地道:“原来姑娘就是叫我们盼了这么久的人儿呢。”
不待我作出反应,她已转身离去,从乐师的指下取过一张筝,抱着筝朝那灯火最胜的地方走去,俄而,她就地坐下,将筝的一头架于膝上,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试过音后,义甲一抹,玉腕一提,声势渐起
我用鞋尖挑开那曳地的软缎台布后,将她递给我的香囊随手扔进长桌底下,然后提步离去,走到一处偏角后见四处无人,立刻跃出了这座宅子。少顷,我已跳落在了邀家的院内。
总算是逃脱了。
我缓了缓心神后,扶着一棵树检查脚踝上的伤势,怎奈周围的光线太微弱,只有按上伤处的那瞬,才知道自己接连跃墙时的不慎使得自己伤得多严重。我叹,以后果然不能饮酒了。我本以为自己酒已经醒了,但方才在那座宅子里让那带着酒香的风一吹,又唤醒了起初被我努力压制住的醉意,所以此刻我的脑袋变得晕乎乎的。
而远处,屋内亮了起来,一道门打开了,有人正掌着一豆灯朝我走来。我轻笑,唇角的笑纹怎么也化不开去。
摇曳的灯火前,他的脸美如通透的琥珀,眼中还是那般幽静深远的神情,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了。
直到他走至我面前,我还是凝视着那双眸子,忘记了挣脱那双眸子的束缚。不,分明是我自己不愿意移开目光,恐怕,那双眸子不会去挽留什么,更不会去束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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