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当日。
这一日对王杰来说理应是极清闲的,安懋要领百官出宫祭祀,宫内的崇文馆和弘文馆自然也放了假,王杰不用再早起穿过长长的宫禁甬道去上课,便能在温暖的丝被中恣意地多躺上一会儿。
不想,刚过巳时,一殿之隔的纪洵美就来了。
王杰其实顶不耐烦纪洵美总是这样毫无征兆地过来看他,因为纪洵美看向他的目光永远像是被一种叫“礼教”的筛筐仔细抖搂过似的,她的目光淑清纯净,是一种年长女性特有的慈和温柔,而不是对倾慕男子的含情脉脉。
虽然王杰知道纪洵美十分想成为“四皇子”的名义上的母亲,但他着实非常厌恶这种被纪洵美当作一个孩童看待的感觉。
就像今日,王杰慢慢腾腾地从丝被中起身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纪洵美看向自己,与她看向徐宁时,有什么区别呢?
在她眼里,王杰心道,除了这个“四皇子”的身份之外,我与宫中的那些内侍又有什么分别呢?
王杰心里的这个本应一闪即逝的念头让王杰的动作不觉缓慢了下来,好在上午无事,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无人开口催促。
因此等王杰穿戴完毕,到客殿去见纪洵美时,已是巳时正时了。
纪洵美看到王杰仍是很开心的样子,好像不觉得王杰让她等那么长时间有什么问题,她笑着躬下身,朝王杰微张双臂道,“来来来!让纪娘娘看看,四皇子昨天睡得好不好啊?”
王杰绕开她的怀抱,径自立到了一边,“甚好,”他行了个宫礼,“劳纪娘娘记挂。”
纪洵美直起身,自顾坐到了王杰平日最喜欢坐的那张榻上,“冬日是进补的时候,”她笑眯眯地打量着王杰的小脸,“四皇子该多吃些养人的东西。”
王杰直起身,亦自顾坐到了桌边,他的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乍一看上去,还像是坐在弘文馆听课似的,“纪娘娘为何事而来?”
纪洵美微笑道,“今日立冬,我想与四皇子一同去向中宫请安。”
王杰立时防备了起来,“酉时家宴,总要见的,”他回道,“纪娘娘何必急于一时呢?”
纪洵美笑了一下,道,“家宴之上,圣上在侧,我怕皇后娘娘未必有听人请安的心思。”
王杰坐得板板正正的,“夏至的时候儿臣虽病着,可过后实则并未听哪位娘娘提起有大节气向皇后请安的规矩。”王杰似乎终于寻到了可以施展他现代义务教育学识的机会,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丝得色,“纪娘娘熟读《孟子》,自然知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纪洵美笑了起来,是那种附和着的、哄小孩的笑,“四皇子原来喜欢公输班啊。”
王杰被她那么一笑,那点儿得色立刻隐没了下去,“只是依着纪娘娘喜欢,才引一句《孟子》。”
纪洵美看着王杰这么一板一眼的答话,愈发觉得这个四皇子既聪敏又可爱,她笑着逗他,“我读《孟子》,是因为你父皇喜欢,”她笑道,“不过依我猜,圣上大约不会喜欢四皇子方才引的那一句。”
王杰看了她一眼,“那纪娘娘以为,”他绷起小脸道,“父皇会喜欢哪一句呢?”
纪洵美明媚媚地笑着念道,“‘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王杰回道,“那看来纪娘娘是不喜欢公输班了。”
纪洵美浅笑道,“应当说是你父皇不喜欢。”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你父皇不喜欢福嗣王整日游手好闲,醉心匠艺一样。”
王杰盯着纪洵美的笑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孟子》亦云:‘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他仰起脸道,“父皇即孟圣人所谓之‘大匠’,自然便瞧不上福嗣王那等‘拙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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