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晨。
王殷和郭崇威急匆匆赶到郭威的府邸。他们看到,在郭府大开的宅门正中央,郭太师面向人烟稀落的街市按剑直立,仿佛在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他的眼睛看着空中的某个地方,仿佛在跟什么人用目光进行交流。
郭太师的亲随牙兵们在宅门内外进进出出,清理着打从六日前血光暴起后就再没人动过的家难现场。他们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从郭太师身旁数尺远的地方绕过,并且尽量不发出任何足以惊动他的声响。
“太师!”“太师!”王殷和郭崇威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他们匆匆揖道,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郭威的目光转向他们。
“太师,再不停止剽掠,等不到日落,汴京就要变成一座空城了!”“太师,他们干得太狠了!而且,为了不让好物事落到别人手里,已经有好些军厢之间相互打起来了!”
郭太师在一瞬间还了魂。
“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刻停止剽掠!谁敢不遵,就地正法!你们两人监督执行,先抓几个不听话的杀鸡儆猴!”王殷和郭崇威应诺而去。
纵容野蛮大兵剽掠自己国都十日的承诺,就这样在执行次日被迫中止了。然而,京城已经千疮百孔、奄奄一息。
郭威看着自己的亲随郑仁诲、韩通、向训等,语声平静:“走,该进宫了。”
一行人在皇宫南门明德楼前遇到了冯道率领的文官们,苏禹珪、窦贞固等也都列。杨邠、苏逢吉死后,原本苏禹珪可以挑头迎谒的,但他担心自己因与苏逢吉等的密切关系而遭到郭威记恨,所以只是缩在人群中,任凭前朝老臣们率队来履行场面上的义务。
郭威下了马,他的视线与冯道的视线相遇。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两个人都在心中掂量着。尔后,郭威向冯道一揖:“冯太师。”冯道老辣地还了揖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郭侍中一路南来,辛苦了。”
冯道措辞里的含混和倨傲有些出乎郭威的意料。当然,冯道这个老头儿见过很多次改朝换代,他是政坛不倒翁,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有底气睥睨任何天翻地覆。
郭威的目光往他身后的群官一扫,又向众人行礼道:“有劳众位相候了。”众人纷纷还礼,逊让的声音有些低沉。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谁也不愿意因为声音过高而成为出头鸟。
“下官先入宫去谒见太后,朝政大事,容稍后再与诸位相商。”郭威说罢,率领手下穿过明德门直向宫城后苑走去。
庆寿殿。李太后素衣坐在大堂上,妆容一丝不苟,神情哀戚。
郭威在殿外告了名。“宣郭威。”李太后低沉的声音直入他耳中。他整顿衣衫,在内侍的引领下急步走入殿内。
坐在宝座上的那个人,是他二十年来视为嫂子的人,虽然比他小几岁,却一直看重他、信任他、爱护他,当他偶有过犯时,总会替他在先帝跟前掩饰回护。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太后!”郭威来到宝座跟前,如礼下拜,只唤得这一声,便泪如雨下。“臣罪该万死!”
李太后嘴唇颤抖,满面泪痕。
“卿无罪。是我没有教好儿子,是我对不起先帝!”
十一月二十四日,太后令下。经与百官商议,择定高祖刘知远之侄、河东王刘崇世子、徐州节度使刘赟为嗣君。“河东王”是民间俗称,刘崇的正式职务是北京留守(其时,北京指太原),最高封衔是中书令。本来,刘知远除了刘承祐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目前正拜开封府尹的刘勋,可是他羸弱有病,李太后直接否决了他的继承权。郭威执意率领诸将去向刘勋问候起居,亲眼看到了刘勋的模样,这才相信他的确不适合担当皇帝大任。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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