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夜。邺都。
天雄军衙署后营。董氏、远山、秋池等人聚在屋内,相对相扶,低声哭泣。压抑的抽噎声仿佛是一串震得人心碎的铅锤。雁儿也不时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哭闹。
衙署前院院中。君贵全身甲胄,仗剑望天。剑是“斫雪”,临行前,父亲将符魏公赠予的这把宝剑送给了他。
雪后的夜空晴朗甘冽,群星出没。
星光凄迷,仿佛整个宇宙都一起伸出手来,拥抱着寒风中的未亡之人。
一众部将亲随们远远陪在外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都一天一夜了,大将军滴水未进,就那么一直站着,便是个金刚也撑不住啊。”
“倘若太师那边的回复不来,大将军难道就要这样子站下去么?”
他们说得很小声,君贵听不见。当然,即使他们说得很大声,君贵也照样听不见。他的耳畔,一直回响着大半年前分别那日,梅娘的语声。
“君贵,君贵,我想去长亭送你,我想去送你……”
她想去送他。之前,他们说好要在长亭分别的。她为他准备了许多吃食、许多体己话,原本都要在长亭、在最后的时刻,一股脑儿塞给他。
他拿右手按住了心口。那是梅娘捶打过的地方。不,她的捶打没有停,她还在那里,一下一下,死命地捶着他。捶着他。捶着他。
痛。剧痛。无法承受的剧痛。
梅娘,梅娘,不要原谅我。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爹爹抱!”“爹爹抱!”四岁的喜哥和两岁的三哥缠到他的身上。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带给他们的最好的游戏,也不过是一手架着一个,在原地转上十几圈而已。
六岁的宜哥额角不知碰到什么渗出了血,哭着来找他。他竟然没有替宜哥擦一擦,只是向他的伤处吹了一口气,骗他说这样好得快。
还有弟弟和堂弟们,十三岁的守筠、十二岁的奉超,十岁的青哥、九岁的定哥、七岁的意哥,他们爱戴他、崇拜他,盼着早日长大,跟随他到军中去历练。他们无数次请求他教授武艺,他却一次都没有完整地教授过。
还有张孃孃。每次他们几兄弟在家中教练切磋时,张孃孃在一旁看着,都笑得那么满足。张孃孃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开始明显了,她为这个家、为他和爹操碎了心。
……
他无法推知,田重霸弹射进去的那几粒插着鸡毛的泥丸,是不是曾经在他们的心中升起过短暂的希望;他更无法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瞳孔中映射着急速逼近的刀光,他们心中曾经体验过怎样的恐惧……
此时此刻,刚刚停歇的那场大雪,一定正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会冷吧。
他们冷。
午夜的寒气在君贵身上凝成了一层霜。他成了一个霜人了。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韩通带回了郭太师的口讯。
“大将军,请进屋听太师口讯。”韩通搀住他的胳膊。他的鞋似乎粘在了地上,他浑身发僵,有点动弹不得。
“大将军,走,咱们进屋去说!”韩通使劲拖拽他。从来没有哪个军将敢这样待他,可这是韩通,韩通刚刚从父亲身边赶回来。
三个时辰以前。郭威行营。
郭威怒火大盛,一把将君贵的来信拍在桌案上:“血气之勇,颠倒轻重,荒唐至极!”
他环顾众将,挑中了韩通。“韩通,你速回邺都,替我当面传达对郭荣的申斥。”
他面笼霜雪,声色俱厉:“魏博乃我军根本之地,我把它全部交托给你……”
邺都衙署。指挥室。
所有的人都站得笔直。郭荣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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