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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去矣,儿父无德,绝妻弃子,虽云公事,有忝父道。儿誓踏遍天涯,偕之共归,而与母责之……”

    他很满意留书的措词和光明正大的理由。

    虽然他实在的理由,仅仅是近日手风太差,欠下赌债累累,xìng情又自尊妄大,受不了债主追讨闲气,故此把心一横,决定离家远走高飞,逃避这可厌的一切。

    这天晚上他偷拿了母亲的五串钱,又去赌输了,于是他被迫去实行早已想好的计划。

    乘夜去偷了姓李的那条大水牛,卖给一个私宰的人,得了几串钱,便回家包了几件衣服,写了这么一封留书,走人母亲房间,轻轻压在灯台下。

    他退开一步,准备转身离开,母亲忽然动弹一下,发出呜咽之声。

    沈雁飞起初大吃一惊,但随即便愣住了。

    那是梦中的咽声,沈雁飞年纪虽轻,但这个可还能够懂得。

    他即使在日间如何地自命不凡,以英雄自居,但若在梦中遭逢着悲惨的情景,也常会失声而恸,醒来面上泪痕斑斑,但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这种无力抗拒的真情流露,他岂能不憧。

    母亲的灰白头发,虽在微黯的灯光下,却特别刺眼。

    他忽然非常非常地怜悯起她来,而且十分同情她的一生悲惨可怜的遭遇。

    在这快将决然离开母亲而远走天涯的他,正如人之死,其言也善,他忽然十分内疚,内疚这些年来没曾好好对待母亲。

    他想象得出当她醒来,看完这张留书之后,会有怎样悲哀的反应,虽然这正是他何以会常常做出使她伤心之事的缘故。

    可是现在,他在真个要远离她膝下之时,他却疚悔和悲哀了。

    他赶快抬起头,将眼光从母亲的白发上移开。

    她那灰白的鬓发,使他深深地明白那代表着她那真挚的爱情,以及这么多年来的辛劳。

    眼泪险些儿掉下来,但终于让他忍住了。

    心上掠过的一丝天良之光,转瞬即没。

    踏出大门时,他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房间里黯淡的灯光,灰白的头发,佝楼的身躯,这一切凄凉的景象,很快便抛在脑后。

    “哼,老李去年嘲骂她跟那已死的张大叔有一手,那时候我还愤愤地半夜去刺死他的水牛。可是今年也听陈吉和醉猫王二说过这种话,她应该得到最悲惨的命运,我恨她。”

    踏着夜色,他一面想,一面向城外走。

    城门早已关闭,但他却晓得什么地方有缺洞可以出城。

    出了城外,脚下踏着柔软的黄土路,他忽然好像瞧见了母亲痴坐在那小山顶的影子。

    于是,他立刻否认了自家早先的想法,这种持久伟大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母亲的清白吗?

    故此他转而对于伤了老李的大水牛而感到欣慰,因为这可是惩戒破坏他人名誉的人的好法子。

    至于陈吉和醉猫王二,他们的赌债,今生可别想他偿还。

    他以少年人充沛的精力,直走到翌日傍晚时分,才在一个市集里用过晚饭,再拖着疲乏的双腿,在市外一座神庙中的廊下躺下歇息。他的确太疲累了,因此很快便酣然人梦。

    翌日醒来,太阳差不多已晒到屁股,他连忙爬起来赶路。

    他必须趁着羹中尚有打尖的盘缠时,尽量走远一些。

    以免那老李因失牛报官.正好自己又留书出走.这一来.可能官私两方面都会有人追他。

    官方当然是因失牛而派出捕快四处的追查,私的方面则可能是他母亲会央请人来追寻。

    但囊中那一点点钱,却不够他投宿旅店,好在他往常游dàng惯了,遇上赌钱得太晚,就随便在哪儿蹲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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