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成了现实。
化验报告单上潦草的“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几个字,不啻是一张死亡通知单,让阿毛产生无尽的悲哀——顺口溜没唱错,吴秀龙没猜错,陶水弟没说错,那些闲言碎语都没错,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感觉心脏被活生生嵌入木楔子似的,血液不再往上输送了,脸色苍白c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他想赶紧离开医院,离开这个让他感觉不是男人的地方,但两脚像被什么东西浇铸了,根本迈不开。浇铸他脚的,不仅仅是“无精子症”的惭愧和悲哀,不仅仅是治好病的渴望与焦急,更是对让他戴绿帽子的队长的愤怒和憎恨。
戴眼镜的内科医生,皮肤黝黑,50开外,手指往后挠着稀疏的几根顶发,安慰阿毛说,现在不能生育的男人很多,比如青春期得个腮腺炎,也会因治疗不彻底而导致不育,所以没啥见不得人的,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回去领养个小孩,跟自己生养的没啥区别。阿毛看着黑瘦的这个内科医生,眼神空洞,思绪却像一匹被激怒的野马四处狂奔,沿途的景色错乱无章,一会儿是黄昏时刻床沿上边哭泣边比划的梅花,一会儿是夏日晚上老榆树下一脚将他踹在地上的陶富文,一会儿是说自己是陶伯伯和姆妈生的小华每一个镜头下都清清楚楚写着一个“恨”字。这个“恨”字把阿毛的脸拉得很长。他两手不停地搓着化验单,仿佛要把它搓成碎末。
阿毛脸上的怒气让眼镜医生以为劝导不起作用,阿毛是因为不相信结果而生气,马上板起面孔,严肃地说:“你的病是机器检测出来的,不可能有错,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到杭州大医院,甚至到上海医院去检查。”加大音量的声音显然起了作用,也把阿毛从一幕幕“恨”的场景中拉了回来,阿毛停止手中的搓动,算是对刚才的走神而道歉,并低低地问:“我怎么会得这个病?”
眼镜医生拿起化验单,随后看了看阿毛的腿:“你的没有生成精子的功能,大概是小时候得小儿麻弊症的关系吧。”
阿毛脸色沉郁,火火地看着像放大的萝卜一样的右腿。
“你真没必要生气,回去领个小一点的孩子,跟自己生养的没啥区别。”眼镜医生用相同的话安慰。
“我有——孩子。”他苦笑。
“啥?你娘子生的?”
“我娘子生的,是个女儿”
眼镜医生鼻子里重重的“嗤”声和快速的甩手动作,关住了阿毛的嘴巴。
阿毛后退两步,心生被误解的委屈,当了父亲的他来检查,眼镜医生肯定认为脑子不正常或过来存心瞎捣乱。看到眼镜医生停止甩手动作,马上把手上的化验单放入裤袋,用舌头把干燥的嘴唇舔湿,解释说:“医生,我人很正常,我的意思是”
眼镜医生的确误解意思了。检查结果不会有错,这个跷脚脑子肯定有问题,根本没必要再跟他说话,他神色严肃地看了阿毛一眼,坐到椅子上,从桌角墨水瓶里抽出钢笔,低头在登记表上誊写检查结果,用生硬的话再一次打断了阿毛的话:“你是正常的,所以不需要看病,回去吧。”
讲话是一门艺术,能把心里话按照本意原封不动掏出来,而且让对方接受并且产生共鸣,是需要一定水平的。阿毛其实想说自己脑子很正常,不是来瞎捣乱的,哪知道眼镜医生却理解成生理的正常,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话讲了没几句,意思没表达清楚不说,反而让医生产生了误解,所以在眼镜医生低头誊写结果的时候干脆退到三米外的门框边,静静地等待。
门诊桌前的眼镜医生,门框边的阿毛,一个正襟危坐,低头写字,一个无声等待,紧锁眉头,门诊室内气氛凝固,安静无声,不免让人产生角色变换的奇特联想:医生不是医生,病人也不是病人,医生是一个生闷气懒得理人的父亲,病人是一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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