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皑皑,风雪淅淅,银雾漫漫,蹄印深深。
上京的雪常常会下一整个冬天,郊野积雪足有尺余高,马蹄飞扬刨起的积雪与天上落雪连成一片,我攥着冻硬了的缰绳,不禁怀疑是否闯入了一幅琪花玉树的画境,无止无休。
实则这幅画有尽头,它的尽头便是红墙黑瓦的长天宫。
我立马于长天宫门前,仰望着昔日熟悉的宫宇,再不复当年亲近之感。自我从此处离开,启程前往夏梁不过二岁,一切却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凭着一等侍卫的身份与对长天宫的记忆,我在昆仑宫的梨园中寻到了负手立于树下的曜日凛。昆仑宫是长天宫的东宫,历来由太子居住,凛虽已大婚却尚未立嗣,是以自他登基后昆仑宫一直空置。
凛身着一袭玄色龙袍背对着我,肩头积雪清晰可见。我疾走几步,双脚离地踏风而行,寂静的院落里只闻落雪簌簌。
以前的梨园可不是这样的,那是整个昆仑宫乃至长天宫最热闹的地方。
子凌喜欢在梨树下练剑,小小年纪便将长剑舞得四平八稳,练得累了便与我一同坐在地上吃梨。凛喜欢同他在一处,遂也到此处来练剑,还让我在边上抚琴给他听。
我懒得动,遂借口要吃梨腾不出手来,他却说我脾胃不好,不宜多吃寒凉的果子。我不听,他遂命人将我刚摘下来的梨都收走了。他是皇子,打不得骂不得,我只抛下一句“再不给你弹琴了”便哭着跑回家了。
后来东宫一连往靖国公府送了三日的时令鲜果,曜日凛又亲自来看我,我才勉为其难与他和好。
犹记得那日他微服来到我家,坐在罗汉床的另一头,手肘压在方几上,一板一眼地给我削了一只白生生的雪花梨。
他一面削,我一面从旁念叨,“皮太厚了,如殿下这般削完怕是只剩下半个梨了!”
凛将削好的梨递给我,道,“你还小,吃这样一只雪花梨太大了。”
我看着那厚厚的梨皮,在心中埋怨他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不由得心疼道,“削薄一些,我分殿下半个不就是了。”
凛笑着摇了摇头,我猜他大概是不爱吃梨。
回忆渐渐远去,我在曜日凛身后站定,幽暗的玄色龙袍挡住了积雪映出的亮光,我的声音仿佛来自冰封的湖心,“梨园是咱们三个昔日最喜欢的地方。”
曜日凛抬手扶在粗糙的树干上,低沉的嗓音平静到空洞,“可惜绿盛再也不会来了。”
我压抑住心中那个几欲疯狂的自己,问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不错,所以才会改封你为一等侍卫……”凛步法极快地飘然转身,手指捏住我原本距离他的背心仅有一寸的剑尖,“使你得以随意出入昆仑宫,还用佩剑指着我的背心。”
我双手握住剑柄奋力前推,他却以区区指尖之力与我相互制衡。“是你逼我的!你明知子凌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却屡次隐瞒他的死讯……两年了,我弟弟死了两年了,我却连他的尸首都不曾见到!”
他指尖用力将剑身往我肩头一送,我力量不敌致使剑柄脱手,剑珥带着曜日凛指尖的力道敲在我心口,我脚下不稳,跌坐在地。
我的佩剑却落入曜日凛手中,闪着银光的剑身落着几片雪花,带着兵器独有的寒意逼近我的脖颈。
曜日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这两年你不是都堕在夏丞暄的温柔乡里吗,何曾想过枉死的绿盛?”
这世上任谁都能质问我这句话,只他不能!我毫无愧意坐直身子,将自己的喉咙贴近剑锋,“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他,我想他被你派去了何处,为何杳无音讯?!你不是一直更看重子凌么,他不是你的心腹吗?!为何不派他去和亲,为何不让我去做那要送命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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