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的一种感觉,而放在诗词中似乎也只能是表达精神和情感。然而,中华诗词中除了表达情感之外,还有直接状写景观实体这一类,这时“境界”一词自然难以胜任,所以“意境”便应运而生。在这里不妨把“意境”一词拆开,如果读者不反对将“意”所涵盖的内容与词人在“境界”中所讲求的情感体悟等同的话,那么“境”则可以专门用来对景观本相的表述了。如此一来,“意境”不仅能够作为表达情感之词作,也可以涵盖状写景观之词了,很显然它要比“境界”的外延大得多。当然,这里“意境”的“境”绝对不是“境界”的“境”,前一个“境”是指景观造型方面,而后一个“境”则表示一种智慧和精神,它在“意境”的“意”中已经有所涵盖。所以,我们对于王国维提出“意境”一说,不能不加以特别重视,否则他为什么不使用现成的“境界”一词,非搜索出一个“意境”来替换掉“境界”不可呢?确实,王国维推崇诗词的“意境说”,我们实在不能等闲视之,从逻辑学上来说,“意境”已经衍变成了诗意的“境界”,它完全是王国维站在极高文化品位上来审视诗词文学本相的一种卓越创见,这从他在上面那则序言中之所说便不难理解。例如,王国维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如此,我们不妨先来看看王国维在序言中自夸“意境两忘,物我一体”的那三阕绝妙好词。第一阕《浣溪纱》: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
陌上挟丸公子笑,座中调醢丽人嬉。今宵欢宴胜平时。
上阕一落笔便营造出一种低沉yīn郁氛围:yīn云低垂中,一只失行孤雁为了寻找和追赶雁群,正顶着猛烈的狂风竭力向前挣扎着飞行。而同在一片yīn云下,独自客居异乡的旅人目睹此情此景,很自然地就联想到自身所处之景况,不由在心底暗自向自己发问:寄寓檐下纵有鸿鹄之志又能有何作为呢?不料,就在旅人陷入人生惆怅之中,朋友为了招待自己竟然shè获那只孤雁,兴高采烈地jiāo给美丽妻子进行烹饪,当女主人满面春风地将红烧或清蒸的雁ròu端上晚宴餐桌时,旅居他乡的孤寂客人顿时备感凄凉。在这阕词中,王国维虽然运用的是传统的比兴手法,但只有喻体而没有主体,这无疑是比兴手法中最精妙的一种。另外,正如有人评价的那样,王国维在全词中没有发出任何感叹或议论之语,但那种强烈的沉重感和悲哀感不能不让读者陷入到无尽的沉思之中。而如果该词只表达了这样个体的一种人生感悟的话,那实在有失其所蕴藏的厚重的哲学命题。如此,我们不妨来看一看周策纵先生在《论王国维人间词》中的一段评论:
惟《浣溪纱》则确能写出一幅天地孤零,江湖寥落之境,字字着力,显现世间一切险恶危机与生命挣扎之苦痛。劈头一句即造成一种凄绝之氛围,继以“失行”也,“孤雁”也,皆层层加深此境,而以“尔安归”点出之。抑何其孤零乎!继以“落羽”与“调醢”“欢宴”对比,尤能深切体会叔本华生命哲学与佛家之义谛。叔本华尝谓虎狼食鹿之乐不若鹿被残食之苦之甚,故知生命界苦多于乐。静安于此苦乐之间,未置可否,其早年似亦略受达尔文主义之影响,其二十三四岁时诗则有“川如不竞岂潺潺”之句可证。今前半阕已尽情写出孤雁飘零无归之状,故末句所云欢宴,益能衬出此生存竞争中险与苦痛。
由此可知,王国维在序言中的自夸之语其实不虚,确实达到了他所说的“言近而指远,意决而辞婉”之高妙意境。至于王国维在序言中提到的那阕《蝶恋花》,我们不妨参阅原词再来感受一番他所推崇的那种“意境两忘,物我一体”之韵味: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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