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雪连着几日下个不停,环山而建的昌平行宫便成了一幅银沙沉积,冰棱起伏的素白。好些檐角的铜铃都被冻住,不复往日“风起檐角铜铃动”的泠泠,耳边仅有呼呼而过冷风。
这时节除了当值的宫人,大都窝在室内烤火躲清闲,仿佛做什么都难调起兴致。
长乐宫内炭火烧得红彤彤的,不时发出几道哔剥声响,一道香线自错金狻猊香炉兽首而出,经由室内碳火的热意蒸烘后,有种格外的舒适。近来顾太后睡眠有些不好,白日里燃的香也换成了怡神悦心的香。
玄漆描金紫檀妆台前坐了个着银朱滚毛斜襟长袄并遍地银飞凤百褶裙的人儿,金累丝红翡凤凰步摇垂于耳侧,殷红似血的滴珠不时发出脆响,衬得那截颈子愈发的白。
此时,她两截葱白般细腻的手指正执着螺子黛,微微偏头一笔一笔对镜描眉。
“启禀太后娘娘,平西侯求见。”太监手执拂尘,敛目屏息躬身立在朱红宫门之外。
她搁下指间螺钿,敛住眸中爬满的欢喜,嘴里淡淡道,“不是说还有些时辰么?怎么这会子就来了?”话落眼风扫过身旁的白芷。
白芷目光从她面上掠过。
眼前之人已是花信之年,瞧着却似个方及笄的少女模样。她容貌不算绝顶,初看或许并不令人惊艳,可越瞧便越叫人觉得舒服。尤其那眉眼,似有薄雾轻拢,碎芒氤氲,一瞧便难移开眼。
这是个如月下梨花,淡淡然然却又透着莫名雅意,无端惹人怜爱的人儿。
难怪先帝临终之时都对顾太后念念不忘,口中满满念叨着她的名。生得这种面相,天生便是由人来疼的。
“太后娘娘的眉描得很好。”白芷躬身应答。
她满意点头,“宣平西侯。”话落,忽而又执起适才被她搁在珐琅五彩百蝶盒里的螺黛,故将精心修好的眉多画出一笔。
未几,身形挺拔,面容清隽男人着绯红妆花飞鱼服,腰系黑金相错绣春刀,停在她的五步之遥,“臣叩见太后娘娘。”
她似才觉他入内,手恰到好处一抖将螺黛放下,笑道:“二哥无需讲这些个虚礼,天寒地冻的如何来了?”她是到昌平行宫来避寒的,此时他应当在京城才是。她欲将上前扶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后退几步错开她的手,“边关生乱,鞑子来犯,陛下下旨让我亲自领兵镇压,三日后便启程。”
所以这是来和她辞别的。
顾太后眸光微微凝住,秀眉轻蹙,“大晏猛将无数,鞑子来犯何至于二哥你亲自去?”两年前,先帝临终时将尚在襁褓中的宣和帝托付给了平西侯与三位肱骨之臣。可事实上,如今大晏大权在握的实则乃平西侯一人。
皇帝不过是个三岁小儿,能下什么旨意?
边关生乱不过借口罢了。
是了,自三个月前她对他剖明心意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顾太后呼吸沉了几分,强忍胸中涩然,眼风扫过白芷。
白芷心领神会微咳一声,讶然道:“太后娘娘,您的眉”
顾太后状似恍然地摸了下眉,神色有些不大好看,怒着摆手,“连个眉都画不好,都退下吧!”
屋内的宫人不敢作声,心道今日太后娘娘的眉从始至终都未让旁人插手众人不由想起近些时日有关太后和平西侯的不清不白的传言,心中惶惶,身子瘫软,唯恐瞧见不该瞧的丢了性命,忙应声垂首退下。
百蝶盒里螺黛被她不由分说地塞入他手,“宫人手粗,连个眉都画不好,二哥帮帮阿宁吧。”她睁着亮晶晶的眼含笑看他,眉目间满是信任依赖,仿佛少女时期在镇国侯府对他柔柔笑着,撒娇声声唤他二哥一样。
可二人都很清楚,那些时日早已过去,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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