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再而三。若真泗泪滂沱,呼天抢地,只怕连一双眼化作流泪泉都是不够的。
如懿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个字,从天下皆知的《述悲赋》,到许多连她都从不知晓的只言片语,绿衣悼亡。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细弱、悠长、绵软,续续断断。
她抬起头,才惊见那一袭天青色玄线蝠纹长袍,生生撞疼了她的眼。
她竟未察觉,他是何时进来的。
她也不敢去想,他是以何种神色,端详着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对另一个女子的情深意切。
多年礼数的教养,比她的心思更顺从而自然。如懿起身,行礼如仪。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端倪,神色冷冽如冰。不过这一向日子,他偶然见到她,便是这般面孔,倒也寻常。
李玉的脸早吓白了。大约从方才进来,皇帝便不许他出声。皇帝坐下,抿了口李玉奉上的茶水,蹙眉道:“今儿怎么想起用枫露茶了。令贵妃给朕挑的金线春芽甚好,换那个。”
她听得懂皇帝的意思,枫露茶是她从前挑了放在养心殿的。李玉斟上此茶,不过是让皇帝念着她从前的心意。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李玉尴尬,忙退了下去。她却不尴尬,又福一福,“臣妾告退。”
皇帝觑着她,“你的规矩是孝贤皇后在世时调教的。如今孝贤皇后去了,你也这般不知进退了么?”如懿欠身,面目温顺得无可挑剔,“臣妾知道皇上往长春宫追念孝贤皇后,睹物思人。正巧见暖阁里有新誊的皇上的御制诗,篇篇情深,字字血泪。臣妾细观,念着孝贤皇后昔日为何得皇上这般爱重,也可
加勉。”
皇帝看着她,那眼神是寒雨夜里的电光,是明亮的锋刃,“孝贤皇后在时,温和驯顺,从不敢拂逆朕,也不会争风吃醋,更不会作此冷嘲热讽之语。终究是你出身教养,不如富察大族多矣。”
她扬起眉,精心描过的青黛色是高悬的新月,冷冷挂在高寒深蓝的天际,“臣妾这般不如,皇上垂爱,属意臣妾为继后,当真是错爱了。”
皇帝也不言语,冷冷看着她,随手去翻阅那些诗词,徐徐道:“婉嫔从来不声不响,难得有这样的心思,能将朕对孝贤皇后追念的只字片语集拢。朕自己看着,也是愧悔又感动。”如懿凝眸,将细纹般碎裂的痛楚掩于平淡的口吻之下,“是。不止皇上,臣妾看了也很感动。这些年来,皇上只要经过济南,都会绕城而过,不肯进城,只为孝贤皇后病逝于济南。孝贤皇后的遗物都留在长春宫中,这么多年一桌一椅都未曾动过,是旧日面貌。睹物思人,岂不伤怀?连孝贤皇后曾亲手做的燧囊,也供在宫中。而对和敬公主,也疼爱逾常,惠及额驸。若非婉嫔有心,臣妾虽知皇上常有悼亡之
作,却不意有如此之多。”
皇帝听她娓娓道来,眸中连半点涟漪也无,不觉眼角飞起,谑道:“皇后真是贤惠,半点妒意也无。”
如懿的唇是晚春谢了的残红,浅浅的绯色,沉静不已,“皇上曾经指责臣妾嫉妒容嫔,臣妾受教。至于孝贤皇后,乃是皇上发妻,皇上情深几许,都是人之常情,臣妾难道会与离世之人苦争高下么?”
皇帝的口气温和了几许,“如懿,这些诗,朕并非是说你不好。”
“臣妾的不足臣妾自知。”她笑色颇黠,“皇上,臣妾看了您对孝贤皇后的深情,真是欣慰。哪一日臣妾弃世而去,昨日种种,皇上或许也不与臣妾计较了吧。”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是阴阴欲雨的混沌,“你的意思,是朕不曾好好爱惜孝贤皇后,待她身死之后才万般追忆,空自错付了?”
她的笑是淡淡的稀薄的云影,“皇上误会了。臣妾说过,只是欣慰而已。人死万事空,真好,一切烦恼皆消。”清日无尘,日丽风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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