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雪诺盯着罗兰的眼睛，把无名的长剑轻轻放回到桌上。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她在花海里遭到袭击的那个上午，当身负青铜双翼的古怪男人隐没在天空中时，罗兰的眼神也是像这样的：很悲伤也很孤独，像是远海里被浓雾包裹的孤舟。

    罗兰忽然用力地摇了摇头，用手抹了把脸。

    “好了好了！”他咧开嘴笑了笑，笑容显得有点傻，“偏题了偏题了，咱还是上课吧。”

    “我们现在没上课吗”

    “这只是课前的闲聊。”罗兰清了清嗓子，又用两只手掌揉着自己的脸。当那两只手从他的面部离开时，那张平常吊儿郎当的脸上忽然摆出了“现在我进入授业恩师状态了你要严肃一点”的表情。

    雪诺愣了片刻，她茫然地看着那张严肃紧绷的脸，接着便噘起嘴歪着脑袋，微微眯着眼睛，眼神里满满地写着“你今天是不是刻意要来逗我笑？”

    罗兰无视了那双眼睛中的诘问：“今天我们来讲一下关于‘源’的问题。”

    “‘源’是什么？”雪诺眨眨眼睛。

    “是一个东陆古语。以古代东陆人的观点来看，要修习剑术，首先要修习心性。而修习心性的第一步，是要透彻的了解自己想要学剑的原因。这个原因在东陆古语中就被称为‘源’。万事万物都有‘源’，‘源’是任何一件事物最核心的部分。就学剑这件事来说，只有这个‘源’足够深刻坚定，你的剑术才会在这之上生根发芽那么，我尊敬的大小姐，你的‘源’是什么呢？”

    艾拉坐在旁边，歪着头看着罗兰。刚刚说这段话时，他的声音异常的清晰洪亮，甚至富有感情，像是万里之外的虔诚传教士在街头向每个过路的人讲述神的故事这全然不像是他在说话，像是哪个传教士或者雄辩的哲学家住进了他的心里。

    不过艾拉完全不觉得奇怪，因为这也不是罗兰的临场发挥。毕竟罗兰昨天晚上一直待在他们的房间里，对着墙壁整夜整夜地背诵过这些文字

    “住着别人的房子，吃着别人的东西，还是要认真办点实事的。”罗兰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我可不觉得这样的效果会好啊，骑士先生”艾拉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的猜测很快应验。桌子对面的雪诺瞪着眼睛，一脸狐疑地看着罗兰：

    “没犯毛病吧老师”

    “没有”

    “是不是撞到了头”

    “没，”罗兰双手摁着桌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我很严肃的，大小姐。”

    “听你说自己严肃我感觉就像听到了一只水獭说自己在练习飞翔”

    “为什么我会像水不对，请认真回答问题，大小姐。”

    雪诺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只是用一个怪异的眼神看着罗兰。最后，她吐了吐舌头，白了罗兰一眼。

    “来这么多天你怎么也该知道了吧，我——因为和迈锡尼王国的婚约，不得不学习剑术。明知故问有意思么？”

    艾拉在旁边看着，总有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现在罗兰看起来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家庭教师，而雪诺却是托着腮，歪着头看着罗兰，倒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

    她注意到雪诺这些天的变化。第一次见雪诺也是在这个房间里，那时她觉得雪诺真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只是站在那儿，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她的头颅永远高昂着，她的脊背永远笔直着，她的面容永远冰晶般冷澈；她和罗兰以及自己都不在一个世界里。

    但这些日子里，她像是看着雪诺一步步从神坛上跌落。原来她也不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她也会像这样歪坐在椅子上，也会吐舌头扮鬼脸，也会说些有意思的俏皮话。

    像是和他们在一个世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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