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的目光更加明亮:“那么第三呢?”
“第三,就是家父也好,满朝大臣——不,应该说除去英国公大人,被贬的元舅公,还有那位狄仁杰狄大人之外……大家都一味地反对娘娘,一味地说着圣上被娘娘所惑……却独独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这是李氏江山,皇家姓李不姓武,李氏皇族亦非独嗣难荣。若是圣上果真为娘娘所惑,又果真懦弱无能,为何他还能一直坐在此处,将皇后娘娘牢牢地锁在这被千夫所指的后位之上?”
停了一停,淑容才深吸口气,最后微笑:“三件事,其实都在说着一桩要事:这天下,是李家的;今上,是先帝一手选的;皇后娘娘,是今上亲立的;长孙一氏,是今上下旨贬谪的。
易言之……
这天下,从来做主的都不是娘娘,而是今上。
这——就是家父也好,诸臣也罢,全都忘记的一件事,最不该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音吐出口,殿中,瞬间安静。
七月的九成宫实在不算是闷热,何况大宝殿里三面通风四角置冰?
但不知为何,此时立着的人们竟也是汗意沁浸。
倒也不是没有小宫娘掌扇使风,奈何那孔雀翎制成的宫扇,摆着做个好看物件儿倒是合适的,真正地拿来扇个风……
就真的只是个摆设而已。
所以,当媚娘再度开口的时候,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怎么地……总之明和的背后,已是一片汗透重纱。
“听着上官小娘子此意,却是在说本宫不过是如今主上的一只提绳傀儡而已……莫不是本宫理解有误?”
平淡的话语,平淡的声音,平淡的眼神。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串几乎没有重量的水珠。然而听进上官淑容的耳朵里,却又冰又凉,又觉刺骨地发寒——
就好像,是一把冰棱子,死死地,用力地,往她耳朵里钻,往她心里钻。
“……不,娘娘。”
再开口时,上官淑容觉得,自己仿佛已是身过百年。但终究,她还是抬了头,看着媚娘,目光明彻:“不,娘娘。小女并非此意。”
她看着媚娘,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所谓提绳傀儡,那需得是完全无思无感,无情无义的,方可当得。可娘娘对今上,一片真心,一颗实意。实实在在,不是这样的。”
媚娘垂眸:“那小娘子的意思,是本宫甘愿为人傀儡?”
“……上官女斗胆,只敢如此揣摩了。否则……”上官淑容深吸口气,抬头坚定地看着媚娘,仿佛铁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否则小女实在不明白,这天下,到底还有什么人,能困得了娘娘,让娘娘安静地留在这事非纷繁的后宫之中,沉沉浮浮,甘受荣辱十数载。”
媚娘的目光,利如宝剑:“所以你想说,今日你来,与你选择接受你父亲与你的这个名字,都是因为你待太子的一点心意,与本宫相同?”
“回娘娘,上官女斗胆,原本是要这般作答的——以博娘娘另眼相看。但现在……”上官淑容摇头,垂眸。
媚娘收起有若实质的目光,面色放柔,神态更有些怜悯之意:“但你现在,已然不是当初那等心思了。是么?”
上官淑容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才轻声发问:“娘娘,您真的想要让那个李氏女,入东宫,为太子殿下正妃么?”
“这件事,本宫似乎并无向你,向任何人说明的必要——除去弘儿自己,与他父亲之外。”
“的确无此必要。可是娘娘……”上官淑容猛地抬头,激动地看着媚娘,但却终究被媚娘一派了然的微笑,将所有的话头,所有的机锋,所有的巧舌如簧,全都被那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目光,给全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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