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世界,她无法融入。他们的家,不可能同时也是她的家。以往那样美好酣畅、交付全部心灵的金兰时光,是永远不可能再有的了。这不是君怜的错,甚至也不是君贵的错,她不知道是谁的错,所以只能是自己的错。
她不附俗情,不肯被纳入世间规则为她所预造好的窠臼与轨道中。她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一种孤绝的命运。她理当承受。
但最要命的问题不在这里。最要命的问题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是无法离开。
只不过赌气出来了一个多月,只不过想想那种就此远别的可能性,她就慌了神。她的心,惶恐到紧缩,痛苦到抽搐。她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余生。
所以,廷献尚且不动声色,她却先自乱了阵脚。她知道自己已然输了。
“姐儿,”廷献见她久久不语,小心问道:“姐儿是不是感到不适?小人扶姐儿回去歇着吧?”
“不必了。”朱雀勉力平静了心神,语调平平,“廷献,我且问你,你下山去这一趟,得着了些什么?”
“小人……去买了些米面蔬果、油盐酱醋,还买了一斤茶叶,买了几匹细布-五两说,要将屋内的床榻重新铺设一番……”
“嗯。”朱雀不错眼地看着他,“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跟我说么?”
“别的?”廷献垂目,轻声重复。
朱雀似笑非笑:“澶州在此地的密谍……难道没有告诉你什么新的消息?”
廷献一愣。默然片刻,方道:“姐儿既然问到,其实,的确有个消息,小人应当上禀姐儿。”
“嗯,说吧。”
“最新的朝报上说,原枢密使王峻被贬官了。”
“……”朱雀陷入了沉默。
出乎意料的,廷献没有看她,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良久,朱雀轻轻叹了口气:“……廷献,你想过吗,君怜将来会去到哪里,会成为什么人?……”
廷献看着朱雀,欲言又止。
朱雀自嘲地笑了一下:“呵,我以为我能与她相伴一生的……现在才明白,这种痴顽念头,终究会是一场空。……廷献,我要学会独自生活。”
廷献心下大惊,忙安慰道:“姐儿何出此言?大姐儿无论去到哪里,日常总归是要跟姐儿在一处作伴的。”
朱雀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廷献,她要去的地方我不想去,她终究会成为的那个人,与我相距太远……”
“……姐儿……这是什么话……”
“王峻已经被扳倒,我能与她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朱雀看着廷献,终于下定了决心:“廷献,走吧,咱们立刻回澶州去。”
生别离。生别离。别离就在前方活生生地等着她们。
悲莫悲兮生别离。
只一瞬间,她的孤独、以及她对于孤独的彻骨恐惧就压倒了她。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去,回到君怜的身边。就算这样的回归不啻于飞蛾扑火、饮鸩止渴,她也宁可在火焰中尽情地燃烧成一堆灰烬,在剧毒中爽快地熔化掉一腔肝胆。
至少,这样就不必去面对下半生的苦了。
翌日,三匹快马从均州的官道上向北疾驰而去。
澶州。镇宁军治所。后苑。晌后。
君怜正坐在院中特地为她搬来的软椅上,看东方氏等带着观音在花树间玩耍。观音已经十一个月大了,能够轻而易举地叫出妈妈,还会叫几声阿孃、阿爹,偶尔还能独立走出几步。
观音的涓滴成长都令君贵夫妇喜不自胜。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芍药与蔷薇竞相怒放,将观音的小脸蛋映照得分外娇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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