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李榖因臂伤久拖不愈,不愿因忝居相位招致外间尸位素餐的物议,三次上表请求辞去相位。皇帝郭威坚决不允,并且在诏报中重申了对李榖忠心国事的嘉许,要李榖安心养伤,他原来的位置会一直给他留着,等待他回来。李榖接到诏报,感念万千,热泪盈眶。
十一月,因接近遇难皇属的祭日,官家郭威与枢密使王峻在私下的谈话中偶尔触及这个话题。王峻的家小也是在同一天遇难的,想到丧妻失子的惨痛,王峻悲从中来,在官家面前忍不住放声大哭。官家的心被他悲怆的哭声泡软了,跟他一起老泪纵横。
翌日,天子诏下,追封枢密使王峻的亡妻为赵国夫人。
这个追赠无成章可依、无旧例可循,是官家郭威对王峻的特别恩典。王峻受诏,率妾室仆从祭奠于亡妻灵前,倍感安慰与荣耀。
十一月十五日,澶州节度使皇子荣的奏表呈递于皇帝案前。因本月二十七日乃冬至日,循礼皇帝要在这一天御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因此,皇子请求入觐,参与朝贺大典。
“陛下,臣以为不妥。”官家尚未开言询问,枢密使王峻已经抢着发表意见,“冬至朝贺,陛下因克行节俭以养福,故诏令不许诸州入朝。诏令已下,倘若单为皇子破例,各地方镇必然以为陛下处事不公,不顾念勋旧老臣颜面,一味偏私……”
“……嗯,知道了。”郭威淡淡道。
“那么臣就让枢密院执事回复澶州,依例不允。”王峻追道。
郭威默然片刻,点点头。
澶州镇宁军治。日间。阴霾。
君贵从曹瀚手中接过朝廷的批复,急切打开来看。上面只有四个字:依例不允。字体陌生,肯定不是父皇写的;也没有用朱批,而是替之以枢密院的印章。
“枢密院传递过来的?”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曹瀚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君贵鼻子里冷笑一声。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他与父皇之间,隔着这个王枢密和他的党羽,竟然三番五次不能见面。当然,他也知道,有时候不见面是出于王峻的阻挠,有时候,却是出于父亲的意思。他分辨得出。比如这一次,显然就是王峻在从中作梗。
父子天伦。天家的父子关系,也许比寻常人家要复杂一些,围绕着他们父子的是不同的人,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也许会避免因他们父子过度靠近而带来的剧烈人事变迁。可是,凡事总得有个度。他王枢密自己也有庶子幸存于世,让他们父子经年累月不能相见试试?
在郭家,君贵从来没有以养子自视。他是幼年时代从柴家正式过继来的,在郭家诸子女中位次居长,父母、继母、小孃待他,以及他待他们,都是这个家庭真正的长子所应有的样子。皇朝初立,他外放到澶州后,一度怀疑过父亲对自己的宠爱是不是衰减了,但是父亲让曹瀚带回的沉香木剑匣解除了他的疑虑。他仍旧是父亲的爱子,是父亲最珍爱的那把宝剑。这个体认,比任何公开的、明白的承诺都更让他踏实心安。
德妃薨逝后,父亲还让郑仁诲带来了口讯,传达了最直接的信号。
“你只需照管好藩镇军政,照管好妻儿……等待时机成熟,爹自会召唤你回到我的身边……”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在心中,君贵更愿意称呼他为“爹”,而不是稍显疏远的“父亲”,以及更显疏远的“父皇”。他深信,无论有没有那个“皇”字,他们都同属于一个亲密的家族,他们都同属于一个伟大的事业,他们心意相通、骨肉相连。
王枢密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如何么?
只是,父亲对王峻,始终太过容让、太过软弱。这样下去,自己到底要被王峻压制到几时才得舒展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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