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郭威父子便应诏来到皇宫中的滋德殿。
杨邠、史弘肇、苏逢吉等比他们先一步到了,也在丹陛下候着。杨邠与史弘肇打着哈哈互相寒暄,剩苏逢吉一人铁青着脸站在旁边,不言不语。史弘肇是武人出身,杨邠是小吏出身,他俩虽然平时也多有彼此看不顺眼的地方,但却有个最大的共同点:都看不起书生。苏逢吉,包括跟他同期为相的苏禹珪,就是书生出身。
然而郭威对苏逢吉却很有礼貌,与对史弘肇和杨邠一样礼貌。见面先揖:“史太师”,“杨尚书”,“苏中书。”尽管以前苏逢吉对他做过很多阴事,险些害得他的枢密使都要被罢掉,但是,他仍然礼数周全。
郭威在朝臣中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印象:一些人认为他胆小怕事,一些人认为他深不可测。但无论如何,在政事的处置上,郭威看起来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同僚。从刘知远事奉晋祖时期就开始共事的这帮子人里,他还算比较顾念老交情的。
在河东旧属之外,朝臣中其实还有另一帮势力,看起来不乍眼,却牵连着朝局的细节和根本,那就是以冯道、窦贞固为代表的前朝老臣群体。冯道本人从后唐庄宗时期就在这汴京朝廷中供职,迄今历仕三朝八帝,多次为相,对朝政庶务比苏逢吉等新晋文宠不知要熟悉多少倍,多少政令方略,都出自他和他门生的谋划。真所谓铁打的朝臣流水的君,皇帝不管姓什么,都少不了他们这群干事的人。
新朝宠幸与旧朝遗老自然是很难合到一起的。好在旧朝遗老们也知趣,习惯了默默地退到一边,不在新皇帝跟前争宠。可是一旦新宠们放松警惕,保不齐这些油滑的老家伙会不会使劲钻到新皇帝那里去卖弄些什么呢。基于这样的担心,原本斗得不亦乐乎的新宠们偶尔也会团结起来,共同努力去排斥和打压遗老们的嚣张气焰。苏逢吉在这方面尤其卖力,因为冯道也是文臣。冯道为相,那别人的相就很容易沦为摆设。这个老头年资那么深,遗臣中一多半是他的门生故旧,他说的话,分量很足。
郭威对冯道也非常尊敬,出征河东平叛之前,甚至亲自跑到冯府去请教剿灭叛军的方法。天知道,郭威打了几十年的仗,有什么必要去向一个只会耍笔杆子的老头咨询呢?可是他偏偏去了,冯道也心领神会,大大咧咧给他出了主意:“李守贞仗着在军中资格老,以为士卒都只认他。其实这帮当兵的有何忠诚可言?你只要别吝啬,多多拿财物赏赐他们,他们的心,自然就归向你这边了。”说实话,军中的这个现实,还能有谁比郭威更明白的么?可是他把它当成冯道的建言来实践,并且有意让冯道知道自己在遵嘱而行。
郭威的心中,冯道是事实上的文官之首,是旧臣心态的晴雨表,是前朝遗老的代言人。
不过今日御殿议勋,官家并没有叫冯道一起来掺合。官家叫来的都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可见官家认为这是他们新阵营内部的事情,没必要在乎旧臣的意见。
官家还没有升座,滋德殿暂时由顾命大臣们主宰着。见郭威父子先礼了,几位顾命大臣便也向郭威一礼:“郭枢密”,然后寒暄。
他们并没有向郭荣打招呼,最多拿眼神扫他一下,算是给了面子。对此,郭荣不以为意。比起王峻王殷等父亲在军中的结义旧友,金殿上的这帮顾命大臣是些更难相与的老家伙。郭荣想起符昭信在齐州驿馆讲过的故事,不由多向史弘肇打量了几眼。
史弘肇时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也是刘知远的旧属,比郭威发迹得早。他身材高大,脾性简单粗暴,无论治军、治国,乃至治“君”,都是个不肯通融的强硬派。郭荣不由想到,对于自己心中深埋的那个重整乾坤的大志,此人一定也是块巨大的绊脚石。还好,有别的老家伙在对付他。就算到最后别的老家伙对付不了,还有父亲呢。--史弘肇对父亲是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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