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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场理性对疯癫的胜利,人们把疯子和真理一起禁锢到精神病院里。

    “现在生活压力大,很多人都有轻度抑郁。”父亲说。视频窗口上,他没在看我,而是盯着屏幕上的某处,可能在查阅抑郁症的资料,可能在随意浏览什么新闻趣事。他那么漫不经心,就像在谈论路旁的花开了,或楼下的流浪猫死掉了。

    我早就不想每天都和父母视频。并没有什么好汇报的,翻来覆去说出口的也都是些没滋没味的句子。可这整件事情就是有种惯性。想要它停下来总要付出代价。

    十二岁那年,母亲坐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把眼泪和鼻涕抹在我裤子上。她以为我想跳楼,其实我只是想从阳台翻到消防通道,继续玩离家出走的把戏。她用胳膊紧紧箍住我的腿。她很痛苦,我也是。但一个人如果仅凭痛苦就能得到原谅的话,这世上的仁慈未免也太多了。

    我无法行走,只能低着头去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陷入这样的荒诞。我不知道电视剧里演的事情真的会发生,而且真的会有效果。我无法行走,只能听着她的哭声。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的生活被偷走了,而这个世界的上帝喜欢看情节庸俗的悲情剧,所以我们只能演下去。

    我低着头看她,让她放手。她不说话,反而把胳膊抱得更紧了些。我们保持不动,就那样僵持了很久,直到她把所有眼泪都擦干净,而我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房间。在这样的生活里,谁都会抑郁,生活本身就是抑郁。

    “我就是要去医院看看,觉得校医院不够权威。就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居然就给我开药了……根本就不敢吃。”我看着父亲,尽可能平静地结束对话。

    外面安静,昨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陈平安没有继续窝在床上写论文,而是坐到桌前看着什么书。阳台对面是男生宿舍,我们从来都整日整日拉着窗帘,房间里永远昏暗。她的台灯是一盏湿漉漉的光线,不由分说地洒在她身上,暖黄。

    从水房回去,宿舍里的灯已经开了。陈平安倒还坐在原处,像是根本没起身过。

    “你起来啦?”过阵子,她才终于开口,懒洋洋地朝我转过脸来。她是南方人,肤白而丰腴,慵散起来就像是西方古典油画里的女子。这是句毫无必要的话,唯一的价值就是破坏掉我们之前那种微妙默契。“今天好些了?”

    我点点头,重新回到床上。那些困倦仿佛是某种沉淀在脑仁深处的物质,但凡运动或思考,都会让它们弥漫开来。

    三

    校医院的精神病科只在周二和周五出诊。

    昨天人很多,医生说拿药的先进来,问诊的再等等。于是他们蜂拥而前,又蜂拥而去,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医生让我进入,关上门。

    “多久了?”她把嘴巴扯出微笑的形状,眉毛却皱着,语气里有着迟钝的关切,就像我不是生病,而是未婚生子。

    “三个月。”开学了三个月。假期里我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乱想。从小学开始,年复一年,假期是重新洗牌,是终结。

    “你觉得这影响到你的生活了吗?”

    “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生活。”

    “经常会考虑生和死的问题吗?”

    ——是我主动走进了这间诊室,请求别人干预自己。所以我就不能让他们滚出去,把门关上。我只能坐在那里回答问题。不确定自己要回答多少问题。也可能需要治疗的是其他人。然而我选择了接受治疗,选择相信自己的不正常。

    “经常考虑,但仅仅是考虑。”我说,“我是哲学系的。”

    她看到我的表情,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测试单,说是可以做测试来参考。上面的每个选项都标记了各种分值,花花绿绿,更像是科普性质的心理健康自测手册,或者什么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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