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打起精神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手指,便抬起双臂,指尖虚悬于琴上,做好了演奏的准备。 那几名学子犹在说着话,音线嵌在雨里,一时剥离细碎,一时交融汇聚,乍分即合、合而又分。 苏音渐渐又有些恍惚了起来,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声音,高低顿挫间,竟也有着独特的韵律,亦自成调。 这是……宫音? 苏音遥遥地想着,并不敢十分肯定。 而随后,她便又暗自一哂。 最近可能是弹琴过于投入了,如今竟是听什么都像音乐,这些许人声在她听来,居然也仿佛暗合了哪个韵律,简直不可思议。 正感慨间,忽地一阵水声蹿入耳中,突兀、执拗,似不请自来的客人,赶都赶不走。 哪儿来的水声? 苏音茫然了片刻,旋即便记起,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确实有一道流泉。 不过,那里离着琴筑可不算近,这么远都能听见? 就这么想了一息,水声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仿佛铁了心要表达它的存在感,“哗啷啷——哗啷啷——”,没个止息。 苏音先有些诧异,想着怎么这自然造物之声居然也会有情绪?而后便生出几分趣味来,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这刻的她并未意识到,她虚悬的手指,已然按在了弦上,蓄势待发。 便在此时,一股更大的声浪,倏然撞进了耳鼓。 是人声! 苏音第一时间便听出,那是从杏花村一楼散座儿传来的人声: 店小二的报菜声、豪客劝酒声、呼喝猜拳声、小儿哭闹声、年轻男女喁喁私语声,其中又间杂着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杯盏碗箸声、汤水泼洒声、桌椅挪动声…… 乱糟糟的音浪,像一团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线,紧紧交缠在一处。 可怪异的是,这本该令人不胜其扰的喧嚣嘈切,此际听来,却也仿佛没那么让人讨厌,竟尔还与自然界的水声、风声、雨声乃至于竹叶滴水之声融为了一体。 这一瞬间的和谐融洽,恰如那江岸上担粪的老叟(操(一口土话鼓噪吆喝,而烟波江上便有青衫横笛,清音流淌,与之酬唱应和。 本该泾渭分明的两种声音,大俗与大雅、躁动与清静,居然就此合为新的一种乐韵,生动、鲜活,是红尘俗世,亦是白雪阳春。 多么奇妙。 有那么一瞬,苏音仿佛浸入了这众生与众声化就的世界,人在声里、音在身外,飘飘然、陶陶然,有所思乎?无所念乎? “铮——”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手指扫上了琴弦。 玄音骤起,清绝而不衰。 恰是宫调正音。 刹时间,似天地初分、乾坤乍现,混沌反归于清明、辉光斫去了黑暗,诸声诸色皆不见,唯一缕绝响悠然于尘世、回荡于寰宇。 那是如此奇异的一秒,前所未有,有若初生的婴儿张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苏音觉出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些什么在这悸动之中破碎。 她张眸举首,环视四周。 眼前的世界恍若褪去了一层薄膜,竟是从未有过地鲜艳明丽,就像是电影画面从720P变成了4K超高清,所有一切纤毫毕现。 就算在视力最好的小学生时代,苏音都不曾看得这么清楚过。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她就连三十米开外店小二衣袖上的油渍几大几小、几圆几扁都看得一清二楚,更遑论对方后脑勺儿那根无比可笑的黑线了。 苏音弯了弯唇。 然而,再下一秒,她的笑容忽然凝固。 慢着,黑线?! 哪儿来的黑线? 人的脑袋上怎么会吊着这种东西? 她以为自己看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不由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后心。 满世界的黑线! 从店小二到满堂食客,再到一鸣阁里闲话的学子……苏音目之所及,每个人的后脑勺儿上都吊着一根诡异的黑线,活像牵线木偶。 而更为诡异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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