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去世前腌的酸梅子,终于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被我吃完了。”
在江浦的弘毅庐,弘毅先生李祺目光怀缅地抱着一只已空空如也的大瓦罐,如是说道。
“这是妾身从相公口里听到,最悲伤的一句话。”临安公主手里端着一碗刚做得的鱼头豆腐汤,神情黯然地立在门边。
“回不去了,阿萝!无论你、我、还是小姝,我们都回不去了。”鱼汤散发着鲜味,李祺却似毫无察觉,仍然不舍地嗅着罐中残存的气息,显得既贪婪又留恋,良久才将那只瓦罐放下。
“十二年啊,又是一个轮回了。我觉得我的心也就像这只瓦罐一样,空得什么也没剩下。”
临安公主闺名“玉萝”,因而被李祺换作“阿萝”。她放下鱼汤,先用发烫的手指捏了捏耳朵,然后缓步踱到李祺身前,轻声道:“对相公来说,这是属于母亲的味道。大祸来临时,她老人家知道难逃一死,却并没有恐惧,在临行的前几天拼命腌制酸梅,只为给相公留下一份念想。”
她顿了顿又道:“只可惜妾身和小姝都不喜欢吃。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没人跟你抢了。”
“是啊,小姝不爱吃呢,她总嫌太酸了。”李祺看着那空罐子,哑然一笑道,“其实她不知道,这梅子就因为腌的特别酸,才能放得持久。哈,这可是我老李家的独门秘方呢。”
朱玉萝拾起罐子,用眼神询问李祺是否要洗,见李祺摇头,又将罐子放下,叹道:“这些年来,这罐子就像你的宝贝似的,每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马上又用棉垫塞紧,然后吃也不舍得一次吃完,还用小刀切开,只吃半颗。”
“不是像,它就是我的宝贝,现在也是。”李祺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用棉垫塞紧了罐口,“不塞紧的话,里面的气味就挥发了。”
“阿萝你不明白,这罐酸梅寄托着我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我是真不舍得吃啊。如今吃完了,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过去的生活已彻底离我远去,像鱼儿离了水,无法呼吸了一样。”
“怪我,当初应该求娘把这腌酸梅的技艺教给我的,不过现在也于事无补了。”朱玉萝帮李祺把瓦罐放回到桌下的角落,“或许正如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该学着向前看了。”
“向前看……”李祺默念一声,忽然心中一动道,“阿萝你说,那张辅会好好待小姝吗?”
自李祺从天莲峰回来,这并非他第一次提到李静姝的下落,朱玉萝想了想道:“听说张辅是燕王头号爱将张玉之子,跟着他享尽尊荣,自是不在话下。”
“这也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李祺眉头紧锁,“燕王淮北大捷,然后乘胜渡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进京。张辅功劳不小,日后必然加官加爵,若是从此志得意满,再不把咱家小姝放在眼里,她岂非要受委屈?”
“我们当女人的,又有几个没受过委屈?”朱玉萝幽幽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回家,你又不肯接受她选的夫婿,又何必徒增烦恼。”
“阿萝这是在怪我了。”李祺苦笑道,“怪我总把家国忠义挂在嘴边,从来没站在小姝的立场,替她想过。”
“这话是相公自己说的,妾身可没有这个意思。”朱玉萝拿出两只瓷碗,开始盛汤,“不过,如果老四真的掌权,相公想怎么做?还要和他对抗到底吗?说到底小姝是老四那边的人,这样会让她很难做。”
李祺森然道:“圣上风华正茂,且有太子降世,燕王就算以靖难的名义进京,又凭什么上位?难道他敢弑君?先帝可还在紫金山下看着他呢!”
“唉,你还是不了解老四。”朱玉萝摇头道,“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往往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也都是要完成的。”
“那我们就由着他胡来?”李祺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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