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智上讲, 她知道自己的钱应该还算安全。大清国虽然尚未成立邮局,但当十九世纪海外淘金热兴起,早有不少闽粤籍中国人移民海外,辛苦卖力, 然后托同乡商人, 将大量侨汇和家信源源不断地带回家乡, 称为“侨批”或“银信”——这也就是中国最早的私营跨国汇款服务,建立在同乡互助的基础上, 十分重视信誉, 比官办驿站什么的可靠多了。
眼下有个现成上门的接盘侠, 他不免拿捏起腔调。可是情感上,林玉婵还是觉得空落落, 不太适应古代这种听天由命的汇款方式。
她捏着收条左看右看,决定放进保险柜。打开柜门, 里面几乎空的, 只剩几张零碎银钞, 她又破防了。
“小白你说,要是这钱路上丢了怎么办啊……”林玉婵忍不住碎碎念, “这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了……我是不是太莽撞了……是不是应该少寄点……这收条怎么看着不太正式……”
林玉婵咬住嘴唇, 一瞬间有些鼻子热。
黄老头的忘恩负义,像一把刀,把她的心削得硬了。她告诫自己,丛林社会处处是陷阱, 对别人的盲目信任, 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其余地产公司的情况差不多,顶多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有些公司干脆宣布破产,留个股东一堆破烂家什;有些背靠大洋行、资金雄厚的, 虽然不至于倒闭,但也元气大伤,纷纷关门放假,在上海滩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房地产一倒,那些配套相关产业——砖窑、锯木厂、建筑商……也都发生链式反应,倒闭了一大片。
高端酒楼门可罗雀,福州路生意清淡,衙门口排大队,全是各种经济纠纷、欠债还钱的状子。
博雅的所有大小员工们,听着报纸上那一天天变化的数字,也不免胆战心惊。
“姐姐,你等等。这钱庄可能要倒闭了……”
她看着庄票上那龙飞凤舞的“鼎盛”两个字,再细读上面条款,算出年利率高达20%。
很显然,这是去年地皮价格起飞时,钱庄为了集资放贷,无脑滥发的庄票。郜德文家里人脱离大清社会太久,给她置办嫁妆时,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金融大坑。林玉婵忙伸手制止,让她先别谈回报。
她小心问:“打算跟你老公过下去了?”
郜德文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忸怩,随后坦然点点头,苦笑道:“否则怎么样?”
的确,这年头结婚讲究落子无悔。男人后悔了,尚能休妻纳妾,聊以补救;女人一旦嫁人,就是选了一辈子的路。
而且,林玉婵粗略想想,假如她处于郜德文的尴尬境地,从自利的角度出发,大概也会维持现状,利用自己官太太的身份,给自己谋一点身家和事业。
她眼下还保留着命妇的封号。对丈夫的事业显然有所帮助,因此马清臣大概也不敢对她太轻视。
至于这份婚姻里,爱情浓度有多少……其实自古以来,“爱情”这玩意,跟结婚完全都是两码事。这种和平共处、各取所需的婚姻,不管在中国还是西方都很常见。
她看着郜德文的双眼,认真说:“姐姐,今日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你真的不要那么信任我。”
郜德文朗声笑道:“哪些人可信,哪些朋友可交,我心里有数。林姑娘,当初你在酒会上,冒着被洋人怪罪的风险给我解围;我父亲死讯传来,旁人都等着看笑话,你帮我留了最后一点面子——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回报。但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太少了。我要是连你都不信任,我跟这花花世界里,那些自私自利的懊糟人,又有何区别呢?”
上海租界人口骤减,引发的房地产泡沫破灭,俨然酿成一场不大不小的金融危机。由于地产商多为洋人,且洋人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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