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艳不起来。但即便是逢此大难,他的眼珠依然平静而清澈,跟这个年代大多数中国人那种麻木不仁的神色大相径庭。
头一次在大清看到比自己还圣母的稀有物种,林玉婵觉得这大叔格外亲切。想安慰他两句,又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他方才被抢的财物至少值一百两银子。
那巡捕——并非红头阿三,也是普通中国人一个——看着那人直笑:“想在洋泾浜做好事?这些刁民不扒你一层皮算客气!快走,别给我惹麻烦!”
富公子成了落难麻雀,还没太缓过神来,茫然点点头。
他孤零零坐在马路边,提着松垮垮的裤腰,一身的脏手印烂泥。
他想站起来,却光脚踩到地上的石块,脚心剧痛,扑通又坐回去。
他伸出手,想说句求助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周围人人都在看热闹,离得远远的议论,生怕沾得近了,被他拽着叫屈,自己可说不清。
他恍惚看着这些嬉笑的嘴脸,方才被流民扒身的屈辱和恶心感涌上心头,眼中流露出悲愤之色。
直到灰蒙蒙的人群里,大胆走出来一个穿青衫的小姑娘,梳着整齐的发辫,眼中神色谨慎而小心。
“给。叫个车回府,”林玉婵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善心,用手巾包了一枚银元,弯腰递去,“请个大夫看看。下次别轻易露财。”
她忽然想,苏敏官小少爷冷眼看着自己学雷锋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大善人怔了半天,颤着手,接过她的帕子。
他用力擦自己身上的脏手印,摇头苦笑。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我……我没想到中国竟已成了这副模样。”
这话听得林玉婵浑身一激灵。这口气怎么这么外宾呢……
和她刚刚空降到大清时的感想一样。
还有他对中国民风的完全陌生,难道……
她起了个大胆的想法,比了个手势,轻声问:“您有健康码吗?”
大善人愣愣抬头:“啊?哦哦,啊。”
林玉婵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完全没反应,看来是土著。
大善人狼狈挣扎爬起来,一个不小心,弄掉了自己的帽子。
和帽子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缝在帽子后头的辫子。
他赶紧捡起帽子,若无其事地戴好,盖住一头三七分短发。
林玉婵内心如同一万只喜羊羊呼啸而过。
搞咩?咩咩咩?
今年是1861,不是1911!
这堂堂大清国两万万男儿,有多少是已经偷偷把辫子剪了的?
这人绝对不简单。她追上大善人,尽量淡定地跟他对暗号:“
“先生,松柏林中洪是姓……”
“团圆今日在亭中……”
“本钱在手中,天下一般同……”
直到把苏敏官跟她提过的各省认亲口令都过了个遍,却没有任何回应。大善人用迟来的警惕眼神看她一眼,问:“姑娘,你是算命的吗?”
林玉婵抿着嘴,觉得这大叔实在是情商堪忧。
她大大方方笑道:“您见过倒给钱的骗子吗?——哎,车夫。”
再缠下去就成痴女了。她招手叫来辆出租马车,让车夫把光脚大善人扶上去,然后挥手:“一元应该够用了。再见,留心别被绕路。”
那人坐在车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白拿人家姑娘的银元呢。
连忙在怀里摸出个名片,双手呈上。
“姑娘,有空来我的商号,我还你钱。”
林玉婵接过。名片已经被无数只咸猪手揉得皱皱巴巴,依稀看得清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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