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仓库七八米外的苏州河中。
冲天水花砰然溅起。
他死了!
是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或许从他投出手榴弹后头重重垂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去了。
不管他会不会被气浪席卷,会不会掉落入苏州河中,他都不可能活了。
可是,为什么看着他不断在河中沉浮的身体,总觉得他还活着呢?
万一他还能活呢?
看着这一幕,死死咬着牙关的中年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将紧拉着孩童的手交给背后垂着头不敢看战场的妻,脱下戏楼老板亲手送还的藏青长袍,裹在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儿子身上。
“长青,你要做什么?”中年妇人眼神带着惊惶,看着丈夫。
已经变得消瘦而略显粗糙的手不顾大庭广众死死拽住丈夫的衣角。
女性的直觉以及对丈夫的了解都在给她疯狂提出警兆,她的夫,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儿。
“秀云,以后宝儿就得多劳你照顾了。”月长青看着妻子,目光中闪出柔情,更多的却是抱歉,但言语中却无丝毫迟疑:“将来他长大了,如果战争还没结束,告诉他,月家男儿可做平凡之人,但绝不可做异族之奴。”
说罢,蹲下身以额头碰着儿子的额头,低声呢喃:“儿子,你快快长大!”
“阿爸!”孩童刚来得及呼喊一声,就看见自己父亲挣脱母亲拽着衣角的手,沿着街道狂奔。
空无一人的苏州河南岸边,他跑得是那么的快,像奔马,更像是一支箭。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此去,便再也不会回头的气势。
“他想做什么?”在不远处目光肃然观战的黑衣中年人微微一愣。
继而,他就住口不言。
因为,他明白了。
不光他明白,很多看到这一幕的中国人,都明白了。
他要去,捞出掉入苏州河的中国士兵的躯体,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不能,让自己的英雄,孤独的呆在冰冷的河水里。
看着中年人义无反顾的跳入苏州河,中年人的目光如剑:“弟兄们,你们怎么说?”
“这是阿拉的淞沪,不能让一个外人比下去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青年目光清澈,扭头就走。
十几个黑衣跟上。
“小刀你放心,若有意外,你和弟兄们的安家费,照常规十倍发放。”中年人目光微赤,却是冲着远去的青年们悲声大吼。
这名纵横淞沪地下世界十余年的江湖大佬知道,此去,或许便是十死无生。
青年,头也不回,挥挥手算是作别。
业已经杀红眼的日军在发现苏州河南岸中国人跳入苏州河这一举动后,立刻调转机枪枪口,悍然向苏州河里开枪。
苏州河南岸是租界,但苏州河可不是。
雨点般地子弹射入河中,河水泛着血色的泡沫不断翻腾。
日军的射手在狞笑,这可能是他们这个白天最大的成就。
然而很快,他们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那些中国人,和他们曾经熟悉的中国人,不一样了。
换成以往,面对死亡,绝大部中国人本能的会麻木缄默,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自己的英雄在波涛中沉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在河水中殒命。
可这一次,于两翼观战的近万中国民众,润了眼眶,也赤了眼。
哪怕是日军前线指挥官又调来一挺轻机枪进行扫射,但冲出街垒狂奔向中国士兵落水点的中国民众高达百人,迎着死亡的子弹,跃下。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青年,十七八岁,正是求学的黄金年华。
但这些最为宝贵的,他们,不要了。
向死而生还是向死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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