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年秋天我带着一肚子算计入了慕王府至今,总共不过二岁光景。入府后无论二人心境如何,却是从不曾分开恁久。若等到过了年,与他分开的时候怕是比在一起的时候还长了。
依着我方从凛口中得知丞暄唤我回去时的心气儿,怕是明日就要启程。回到府中静思半日,胸口那颗如搁浅的鲤鱼一般反覆挣扎的心才又渐渐游回水里。
子凌入葬时虽有兵部尚书扶灵的风光,丧事却毕竟不是经亲人之手操办,既仓促又凄凉。清明时我病得不省人事,中元节那两日身子虽见起色却仍旧不能起身,眼下便是中秋大节,我自然是该留在上京与故去的家人共度。
偏老尹家人口太旺,我爷爷这一房虽一个儿子都不在了,尹家的堂伯堂叔却还余十来个。若真想热闹,过大节时携着妻小聚在一处,没个三进三出的宅院都搁不下。
早些年因我爹娘已不在了,我与子凌不爱去凑这个热闹;后来子凌渐渐显赫,旁支的一些长辈便对我兄弟二人看重起来,时常下帖子请我们过府。偏子凌事忙,回回都是我一人去,上京城众人皆知我是个没出息的纨绔,亲戚们自然也不待见,我体察了诸位长辈的嫌弃后,自然也不会再登门讨嫌。
然今年回来,我吃斋念佛二十年的大伯母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叫我中秋那日到祖宅过节。依照祖宅那边的规矩,大伯在各房兄弟中行六,我应当叫她六伯母,但她确实是我亲大伯的妻室,倒比其他一众亲戚更近一分。
只是我大伯是十几岁便殉了国的,彼时两人并未拜堂行礼,只是定了亲。偏大伯母的娘家说自家女儿是个三贞九烈的性子,竟要做个过门寡妇。可惜靖国公世子的名头后来落在了我爹头上,大伯母过继来的孩子也未能跳过我爹承袭了国公之位,倒便宜了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大爷我。
因着这一层关系,我对大伯母倒比对其他长辈更敬重些。大伯母惯是个耳根子软的,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年轻轻便被娘家人塞到靖国公府做寡妇那时候是这般,如今这把岁数还被我那几位姑姑们作筏子来唤我过节,只怕也是这个缘故。
既是大伯母开口,我难得在上京,便也不好推脱。中秋那日,便将不情愿强化作情愿,带上给各房亲戚的贺礼,去了尹家祖宅。
我去得不早不晚,爷们儿们大多已入座,女眷们有的在后院陪几位太夫人说话,有的带着丫头仆妇们在厅堂中张罗饭食。众人见我来了,无不笑脸相迎,连长辈们都起身热络地说话。
厅堂上首正中间摆了五张矮桌,有三张空桌是给祖辈三位仅存的太夫人预备的,另两张……我见最右侧坐着的乃是新近封了永召伯的五堂伯,难道最左手的位置是给我留的?
客套寒暄之间,众位叔伯已将我送到了那个位子,几番推拒不过,我索性安稳坐下,倒看看今日要开一台什么好戏。
各房亲戚聚会总是难免攀比,我爷爷正是因不爱敷衍这些,又早早受封国公,才带着妻小独自建了府。
十一堂婶是原是寿康侯的嫡女,说起话来自然难免托大。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拂过水色极佳的玛瑙镯子,十一堂婶有些不尽兴地开口,“几位太夫人喜静不喜闹是自然的,咱们却还没到那个岁数呢,三嫂子怎么也不请个戏班子来热闹一番呢?早些年我在家中时,我们侯府却不是这样的。”
九姑妈的夫君是寿康侯一路提携的,说话自然向着她,遂阴阳怪气地接话,“三嫂惯是个省俭的,咱们都知道。可如今尹家是出了一公一伯的大户人家,大节下冷冷清清的,还真有些不像。”
三伯母的小儿子如今在宫里当差,说话便有了些底气,“咱们家有出息的男儿确实越发多了,自然不必在这些小事上省这一抿子。只是我听儿子说,宫里中秋也是不大办的,咱们的圣上最不喜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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