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冷。

    这是一个雪夜。

    乌云蔽月，大雪洋洋的雪夜。

    这本该是一个寂静的夜，偶尔间杂着几声鸦啼。

    然而汴京城里的坊中，却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火舌舔舐着紧邻的房屋，越燃越烈，直冲天际，硬是将灰蒙蒙的暗沉的天空染成了红色。

    那是如血一般的红色，而这红色映红了大半个汴京城。

    更鼓声急促的响起，终于惊醒了沉睡中的汴京城。而此时，秦崖正艰难的从房间里爬出来。他正从着了火的屋子里爬向外面的雪地。

    他爬出的，是一路血、一路灰，还有一路水。

    血是着火的房梁倒下后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被砸中额头时溅出来的血。

    灰是他身后的屋子里许多物件烧毁后余下来的灰。

    水是他爬出来时的泪水和体温融化了雪而变成的水。

    他的身后是火焰在寂静的燃烧，身前是慢慢变得喧闹的雪夜。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青灰色的影子掠过，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没人知道，长安秦家出了什么事儿，一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葬身火场，其中唯一一个失踪的，是秦家的幺子。

    秦崖在醒来的时候恨不能死去——因为他感觉到一阵剧痛。他全身都在疼痛，火烧火燎的痛，仿佛他仍然置身火海。

    但他紧接着又发自内心的，觉得欢愉。因为痛说明他还活着，因为只有死人或者是废人，才感觉不到那锥心的疼痛。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靠着身后的靠枕，扒拉着身旁土褐色的墙壁，艰难地将头探上了窗口——窗口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大海。大海蓝盈盈的，像是在嘲讽着他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尖叫起来，用力的用自己的头磕着窗台。头磕破了，血流了他满脸，由于过于用力，他眼前也渐渐发黑。

    可是他浑然不觉。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事无巨细的想起来了。

    那是汴京城。那是北宋。那把火是佞臣傅宗书干的好事——！！！

    而傅宗书放火烧死了他整个秦家的原因，是因为他父亲和他父亲的某位侠客朋友……偷偷地藏起了傅宗书徇私舞弊、卖官鬻爵、甚至是向着军饷伸手的证据！

    而这证据如今正在他手里紧紧地攥着，像是他攥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是一本账册。是他母亲在护住他的时候，塞进他衣服里的。

    “崖儿，你记着，这是你爹拼了命换来的东西。”他还记得他娘急切而快速的说着，一双平日里剪水秋瞳般的眸子里如今却是滔天的恨意，“你一定，一定要把这个证据送给诸葛正我！让那害我们家破人亡的老东西……血债血偿！”

    他当时还没有恢复记忆，只是懵懂地记下了娘亲状若疯癫时的那些话。

    “你发誓！崖儿，你发誓！你发誓一定要让傅宗书那老匹夫死得身败名裂！”

    他娘亲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用的力气大的几乎要把他的手臂掐断。她看着秦崖，仿佛看着傅宗书般，带着刻骨的恨意。然后她又柔和了眼神，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崖儿，别怕，娘在天上看着你。”他的娘突然奇迹般又冷静下来。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把一支奇怪的钥匙藏在他头发里，“这个是祠堂的钥匙，等你什么时候报了仇，什么时候就开祠堂，好让秦家重新振兴起来！”

    后来，在他娘亲的保护下，他一点儿一点儿从那燃烧着的地狱爬出来，感觉着身上滚烫的热度在遇到皑皑的白雪后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然后雪就成了水，混着他身上干涸的血迹，随着他的爬行在雪上蜿蜒出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