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死了。
雁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埋了吧。”她最后对小九小十说。
她带着弟弟妹妹,雪夜中埋了六姐。
坚实的冻土极难刨开,他们拿着石块挖一会儿,向被冻的僵冷的手上哈一口气,再重复这样的动作。
雪花不知疲倦地下,无谓地以纯白遮盖着人世的丑恶。
六姐玟娘像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躺着。她平日里也是如此的安静。
她衣服破烂,被人扯开了好几道口子,几乎衣不蔽体,身上是被人掐的青紫痕迹,额角一个血口子,凝结的血液结了痂,显得狰狞而可怖。
雁娘捧一抔雪水,仔仔细细地为她洁面。
她拂过六姐的眼睛。
晚霞般的眼睛。
她阖眼,是厌倦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雁娘也想一起追随她去了。
但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雁娘看着两个弟弟妹妹,他们不声不响地刨着冻土,最小的妹妹,冷的直哆嗦,嘴唇都乌紫了,她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就已经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死亡了。
雁娘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十妹抬起懵懵懂懂的脸,已经哭不出泪来,走巷爆发的时候,九哥哥把她藏在香案下面,才躲过了最初的暴/乱,她什么都看不见,打砸和尖叫成为了黑暗中能感触到的唯一实体,但她不敢再听下去,只好捂着耳朵、一遍一遍的默念着九哥哥的话——藏起来,等走巷结束,九哥哥会来接我。
他来接她了,如他承诺的那样,他们一起冲到了外间,还有六姐。
但她看见——六姐的眼睛,那样好看的眼睛,晚霞一样的眼睛,那一刻好绝望好绝望。
她们一路奔逃,好不容易安全了,六姐突然一头撞在石板上。
她听到了哥哥的哭嚎。
她脑中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法理解。
她不明白。
到如今她依然恐惧,只会一个劲儿地往雁娘怀里钻,像受了惊,拼命缩成一团的猫儿。
雁娘把她抱得紧了些。
雁娘想起玟娘的话。
天地不仁,若为苟且,生我何用?
从前她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这么多年,她们一直这样走过来的,尽管苦累,但至少活着。
活着不好吗?
现在她明白了。
生我何用啊?
为了家破人亡,为了骨肉分离,为了忍饿受冻,为了糟践尊严吗?
来人世间滚一遭,再纯白的雪花,也会粘上泥垢。
苍生不是苍生,山河不是山河。
一切一切痛苦的根源,只在于活着。
若是死去,可能获得解脱?
*
玟娘瘦弱的身躯,终于还是长眠地下了。
没有像样的墓碑坟土,他们这些乞儿,埋骨之地只比乱葬岗稍好一点而已。
雁娘支开两个弟弟妹妹,在墓前独自坐了会子。
一块被虫蛀的坑坑洼洼的木板,上面是雁娘用石头刻的歪歪扭扭的字——“玟娘之墓”。
“墓”字刻得歪七扭八,下半部分模糊不清,仿佛一只断尾求生的壁虎,又好像戛然而止没了结局的戏文。
那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女子,她像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却又有着异于贵族小姐们的坚忍。
她会拂过雁娘的发尾,揉一揉她的脸蛋,麻利地给她编个麻花辫。会把自己的吃食省下来,悄悄塞给雁娘,看着雁娘狼吞虎咽。还会拿着树枝,教她在地上写写画画,教她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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