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下各国各族的男人们,全挤在这道窄窄的城墙上死去。
这强烈的视觉冲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种莫名其妙、梦幻凄凉的战争美感。
“这些人从天下的另一端,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死…”他眯着双眼,目光从这些尸体身上各种异族风格的头盔和铠甲、琳琅满目的武器,一直游移到一张张已经发白或发黑的脸孔。
许多人看起来甚至不像坏人。
“他们并不是靺古人,跟荣人也没有仇恨,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
事实上,自己参战到底是为了什么,答案也愈来愈模糊。
整整一天的城墙保卫战,已经杀得爽过头了。
原本所期待的、爽爽快快杀一场的大战,只在开战初期给了他很短暂的乐趣;然后,这种快感就迅速被思想、神经与肌肉的麻木给冲淡了。
他一整天只做同样一件事,不断重复又重复,做到都麻木了。
不断地砍杀、闪躲;重复地砍杀、闪躲。
这么多的死人里,应该有许多是他杀的。
一个人,在一场肉搏战里到底能杀多少人?
刚开战时,他还真的兴致勃勃做过了计算。
算到了第十七个的时候,突然遇到一批从云梯涌进城墙的敌兵,使他无暇也无力再继续数下去。一直杀到现在,到底杀了多少人,也算不清了。
即使杀了再多的人,阿武乱目前狼狈的模样,比死在自己刀下的尸体好不了多少。
他浑身是血。是敌人的,是自己的,还是阵亡同胞的已无法分辨。常城冬天的冷空气,让他全身刺痛,分散了身上伤口的痛觉。一些从发髻散乱下来的长发因染血而黏在脸庞,让他看起来也像一具死尸。
那套烂银盔甲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华丽的凤翅盔被打了一锤,凹了半边,光荣报废。肩膀的披膊甲都不见了,什么时候被人扯掉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仅剩的一件身甲,也破得难以辨认,裙甲上的铁叶甲片脱落得不足一半,露出底下大片的衬皮。
狼狈。
真狼狈。
虽然没吃没喝没睡,但会饿会渴会累的时段也已经过了。阿武乱只是呆呆望着红色的天空,整个人像出了魂似的。
仗也打了,城也破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问了一个自己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即使知道答案,似乎也累到懒得回答了。
年轻武士的眼皮努力挣扎一阵子,微微地颤了几下,最后还是闭了起来。
一个完全没有梦境的觉。
阿武乱像死了一样沉睡了好久,直到一波又一波凄厉的尖叫声将他从无尽的疲惫中扯出来为止。
再度睁开双眼时,天色暗红,夕阳早已不知所踪,夜星在漫天黑烟中隐约可见。
“睡了?”阿武乱口齿不清地骂着自己。“没路用的家伙…睡了多久?”
他揉揉眼睛,望着天空,被大火染红的天色让他无法判定正确的时辰。
事实上,此时距城破已过了三个时辰。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常城军两个月来精心策划的巷战已经一败涂地。
起初,他们设下的陷阱、障碍和伏兵的确让对手吃了点苦头,但靺古骑兵很快便击溃那些饥饿而虚弱的人们,填平地沟和陷阱,将城内各个据点一一攻下,控制了全局。王峖见大势已去,集结了世科坊、早科坊、双桂坊、邹家坊、大庙坊等几处残兵,一齐退往西水关,做最后的死斗。
现在,除了西水关,整座城市基本上已经失去抵抗力。
屠城部队开始对每座街坊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挨家挨户烧杀奸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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