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军人全部都是遍体鳞伤的,脱得精赤的身上一片片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处,人人脸上都没有一丝血色,活像从棺材里走出来的死人。
他们就是从棺材里出来的人,很多人都是;逃出了死亡集中营,钻进了散发着尸臭的棺材,渡过了惊涛恶浪的长江,终于他们踏上了彼岸,心目中自己的土地。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一边的土地同样的寒冷:没有遇到一支孙长官说会出现的接应他们的部队,没几条枪的他们还得面对武装到牙齿牵着狼狗的鬼子;天上一样的下着雨雪,地上一条条村落就和他们在南京郊外看到的一样杳无人烟;当他们好不容易碰到了数量不多的农民时,却被告知他们的粮食已经被其他中国民党军队征走了,没有一颗米粮何以提供给他们……那些自己人在看他们的时候,眼神里除了害怕很明显还带着浓浓的仇视,这是自己人吗?这里是自己的地方吗?
“真的要说我们是血战渡江回来的吗?让我们以后怎样面对两千多死里逃生的弟兄……”
“怎么?这时还犹豫什么?我们就是血战渡江回来的!天黑,为了保密所以我们没让弟兄们知道我们就在他们中间,这不是很合理吗?”
“可……曹长官他们不是知道吗?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见到面,我都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把头抬起来……”
“他会理解的,所有掩护我们的弟兄们都会理解的,因为我们必须要为情报机关和国际友人打掩护,不得不编造出这样的说辞……小民我了解,他会理解的,他所有弟兄都会理解的……听,外边的主持人已经在呼唤英雄了,该我们上场了……”
会堂主席台后间的布幕被掀了起来,三个一身笔挺军服的军官鱼贯而出,顿时全场被淹没在掌声中,无数激动的声音在高呼着英雄……
英雄!英雄!……炮竹声声,沿路夹道的群众,一个个在高呼着英雄,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和花球、喜庆的红飘带……弟兄们终于赢得了他们应得的荣誉!曹小民热泪盈眶,看着弟兄们一张张同样激动的脸,一张张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脸,他笑了……然后他笑醒了。
映入眼中的的那一片红,那声声的炮竹来自正烧得劈啪作响的一堆火,他向着火堆的脸被烤得发烫,还是自己在发烧?曹小民自己都分不清。几乎就是在醒来的一刹那,曹小民就清醒地意识到哪一边才是现实,他一手就往自己腰间抄过去……
枪拿到了手里,那支谢晋元交给他的大口径m1911a,心里的踏实感终于回来了。
“我们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曹小民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张脸:“东北佬”!
“……我们那边天寒地冻的,很少人会水,但一旦会水的大概都比你们南方人强,那都是在黑龙江的冰天雪地大风大浪中炼出来的……看到长官落水后我就跳到水里捞长官,可下去了几趟都没找到,我想完了这回;可没想到长官原来也是故意落水的,已经浮上来攀着棺木了……”救了曹小民一命的又是“东北佬”,因为相信只有曹小民才能给六十七军的上万弟兄申冤,“东北佬”一直盯紧着曹小民,他要保证曹长官的安全。他本来就是吴克仁的警卫出身,和大多数南方人相比,这个在黑龙江边长大的汉子要耐寒得多;他在水里脱掉了上衣搂着曹小民的头,硬是用自己的体温保持着曹小民的一丝生机,终于撑到上了岸。
……有人和我说过,如果较真把我的军功全部加起来嘉奖,我应该当师长了;但我只是个老兵,我不知道什么军功要当多大的官,我只知道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弟兄还在身边活着就是幸福……幸福,对老兵来说就那么简单,曹小民就和当年的祖爷爷一样,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活着的弟兄,救了他的弟兄,那就是他现在的幸福。至于什么军功,什么师长军长职位,去一边吧!虚弱的曹小民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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