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胡同,他才断然决然地吩咐车伕:“上麻线胡同。”
盛昱的意园在麻线胡同,相去不远,是文廷式常到之处。门上一见他,笑着说道:“真巧了!我们家大爷一回来就问,文三爷来过没有?正惦着你呐,请进去吧!大概在书房里。”
听差引入院中,只见盛昱穿一身棉布衫裤,趿着暖靴,正在看书,抬头看到文廷式,只招呼一声‘屋里坐!’依然在烈日下埋头检书。文廷式知道,那部书在盛昱视如性命,是宋版的《礼记》,与苏黄谷璧的《寒食帖》,刁作胤的《牡丹图》,合称意园三友。因此这时他连朋友都顾不得接待了。直待摊检妥帖,盛昱方始掀帘入屋,“星海走了?”他问。
“是的。”文廷式答说,“我刚送他回来。”
“今天署里考官学生。”盛昱指的是国子监,他是国子监的祭酒,“我不能不去,竟不能跟星海临歧一别。”
“彼此至好,原不在这些礼节上头讲究。”文廷式说,“其实免去这一别也好,省得徒然伤感。”
“怎么样?”盛昱问道:“星海颇有恋恋之意?”
“当然。他也是多情的人。”
这所谓‘情’,当然是指友情,盛昱叹口气说:“人生会少离多,最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况星海又是踽踽独行!”
文廷式没有答话,内心深深悔恨,自己做了一件极错的事,当初应该劝龚夫人随夫同归,即令做不到这一层,亦不应该接受梁鼎芬托妻之请。
“今天没有事吧?找几个人来叙叙如何?”
文廷式当然表示同意。于是盛昱坐书桌后面,吮毫伸纸,正在作简邀客时,听差来报有客。也是个熟客,就是立山。
立山虽是意园的常客,但文廷式却并不熟,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担心他们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说,因而便问主人:“我该避一避吧?”
“避什么?”盛昱答说:“豫甫人还不俗,你不妨见见。”
立山的仪表,却真不俗。穿一件蓝纺绸大褂,白袜黑鞋,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看见盛昱,一甩衣袖,抢上两步请个安,步履轻快,衣幅不动,仿佛唱戏的‘身段’似的,漂亮极了。“豫甫!”盛昱指着文廷式说,“见过吧?萍乡文三哥。”
“久仰,久仰!”立山连连作揖。
于是彼此通了姓名,立山很敷衍了一阵,才向盛昱谈到来意。是为重修清漪园而来。这件事很麻烦,清流为梁鼎芬和吴峋之事而钳口,但民声也不可不畏,朝廷正在打仗,皇帝却要重修园子,即便是以‘布新’为借口,但天下众口籍籍,又岂是能瞒得过去的?
肃顺找立山说了几次,认为要找一个人出来说说话,开解一番,立山想了想,认为此事非盛昱莫属!他是肃亲王之后,天潢贵胄,同时又是清流名士之一,他要是肯从旁建言的话,应该能够起到作用;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办的,盛昱对于皇上要修园子,颇多微词,能不能说动他,还在未知。
“豫甫!”盛昱听他说完,沉吟半晌,问道:“修园子的工款多少?”
这是问到机密之处,也是触及忌讳之处,立山略想一想答道:“还没有准数目,看钱办事。”
立山对于修三海的工程费数目,始终不肯明说。盛昱知趣,不再往下追问,文廷式当然更不便插嘴,所以这个话题,并无结果。
为了敷衍盛昱,立山虽是个大忙人,却好整以暇地一直陪着主人闲谈。盛昱不好声色,立山便谈字画古玩,这恰恰中了他之所好,谈得非常起劲。然后话锋突地一转,谈到近来为忧时伤国之士所关注的海军一事。
大清的南北两洋海军在两线和日军作战,虽然结果是令人高兴的,但过程中暴露出来的问题重重,也无一不受到举国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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