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和涤生在这里,我有几句搁在心里的话,不吐出来,只怕日后真要带到地下去了。”他看看左右说,“叫大家都出去。”
翁心存原配早丧,身边只有两个姨太太伺候,听老爷吩咐,众人不敢不听,带着丫鬟、下人回避出去,翁同书亲自查看一遍,确认绝无隔墙之耳,又回到书房,端一把椅子放在他的左首,这是为曾国藩预备的;自己取了一把小板凳,坐在父亲右腿边,这样离得近了,他说话也可以省点力气。
“我原本想照涤生所说,行以退为进之法,觍颜厕身庙堂。皇上若是准了呢,自然是极好,我也可以偷得浮生一朝闲,享一享含饴弄孙之乐;若是不准,也没什么。少小离家,故乡的一切,早已经渐次远去,便是埋骨京师,也不为异乡之鬼。”
翁同书听着心中一酸,“爹,您别这样说话,您的年纪还不是很大,春秋还长着呢。”
翁心存里也不理儿子劝慰的话,“现在看来,涤生昨天的话很是,皇上着意进取,有心借这一次的事情,整肃朝局。照这样的情势来看,想终老龙眠,必成妄想!”他停了一下,看一子一门生只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不发问,便继续说道,“这话何以言之?长途跋涉,就算安然到家,可是涉历江河,虽无风涛之险,而方寸之间,不能无风涛之忧——你们现在年纪还轻,不能体会我的心境,等到二十年后,就会知道了。”
“老师的话是不是说,惮于远行?”
“是的。不过这惮与不惮,不可执一而论。所谓境由心造,心中思念徜徉林下之乐的时候,不惮冒险,倘或到了我已经觉得可以安身立命之处,再叫我入职庙堂,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老师的意思是说,一旦悠闲下来,就惮于入朝供职了?”
“是啊,我所顾虑的,就是这一点。”翁心存说,“皇上着我十日一入朝,以备顾问,你们想想,十数日不见,朝局内情一无所知,皇上一旦问起来,老夫半点也答不上来,一次两次尚可,时日、次数多了,恐又要生出事端。”
这话翁同书不大听得明白,曾国藩却是懂的:能够由军机处奏报到御前,和皇帝共同谋划解决的,都是国之大政,军机处的几大员赞襄纶扉,表面上看起来荣宠无双,实际上真真正正是伴君如伴虎,更不用提还有一个孙瑞珍,为南北纷争,去之唯恐不快?要是在皇上面前多方砌词攻讦,次数少了还不必怕,次数多了,再加以翁心存年纪老迈,势必引起皇帝的反感!
想到这里,曾国藩忽然想起当年在穆彰阿府中,和自己谈及的重臣、宠臣之说!浑身打了个冷战——直到这时候,他才大约的明白,穆彰阿话中的涵义。
“涤生,你怎么了?”
曾国藩苦笑着说道,“学生想起当年的一件事来……”他强自回忆着,把穆彰阿和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学生想,身为人臣者,助君父成就千秋令名,使自己有一番青史荣光,固然是应有之义,但这其中种种分毫差别,也是只有个中人,方能领悟啊。”
翁心存慨然点头,“说得是,见得透彻!”他说,“可惜,穆鹤舫也算人才难得,……”
“爹,已经不在的人了,说他作甚?”
“你懂什么?”翁心存瞪了一眼儿子,‘穆鹤舫纵有不是,也是为先皇高年,不忍陈拂逆之事,要说全然是为了包庇,怕是连皇上也圣心不肯认同的。”
“老师这话说的是。学生也以为,穆相去朝,多为新君有意振作——凡此种种,只看其后数年间,皇上对他一直关爱有加,也可以看得出来。”
“皇上此番动怒,不惜掀起波浪,也要一究到底,你们以为,只是为了家奴不法,惊扰到了圣驾了吗?”翁心存苦笑摇头,“不是的,这只是为了我等都已经卷入党争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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