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坐车从杭州回到上海已经是深夜,休息一夜起来。首要任务是茹婶一起收拾行李,小声议论着如何分赠礼物。
杭州丝绸送给上官老夫人和大嫂,西泠印泥送给袁肇君,蓝印花布送给余依依,青溪龙砚送给肖部长,邵芝岩毛笔送给上官百里,余杭丝棉送给上官宜室和宜维。还有仿南宋青瓷、昌化鸡血石……所有东西一一分拣完毕已是大工程。
她们在客厅忙碌,上官云澈则坐在餐桌边喝咖啡、看报纸。
餐厅和客厅相连,茉莉蹲在客厅地板上包装礼物不时转过头看着餐厅里的云澈,她笑着说:“嗨,不知道为什么,能这样看着你喝咖啡看报纸,就觉得很幸福!”
说完,她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低头继续把贴花裱到礼物盒上。
上官云澈手里的咖啡洒到了报纸上,也脸红了,扭过头左顾右盼。
茹婶笑着走过来收拾餐桌,把报纸塞到垃圾桶。
“我上班了。”
“好。”
她马上扔下手里的东西,快乐的跑过来。他们在玄关处拥抱了许久。他闻着她发丝里的清香,依依不舍的说:“茉莉,再见。”
“云澈,再见!”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一点。
最可怕的风暴不是风暴本身,而是它发生时,毫无防御的心理突然被暴雨冲开的豁口。
许多许多年,上官云澈总会不停回想那天的早晨,他不停回溯,不停奔跑,不停想要回去。
秋日微凉的早上,没有雾,天却灰蒙蒙的,街边有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挑三角担子的妇女在卖大馄饨。他倒着脚步回坐电梯上楼,茉莉站在玄关吻他,她说,云澈,再见。
她的身后鞋柜有许多女鞋,客厅里摊满他们从杭州带来的礼物。他记得杭州丝绸是送给母亲和大嫂,西泠印泥送给肇君,蓝印花布送给余依依,青溪龙砚送给二哥,邵芝岩毛笔送给百里,余杭丝棉送给姐姐……
他全记得、全记得。
习惯真是根深蒂固难以磨灭的东西。
扔在废纸篓的垃圾,谁也不会想着再捡回来。只因为茉莉有个收集剪报的习惯。
她开始还想,这个坏习惯应该要改一改了。不能再收集剪报,因为可笑。
鬼使神差的手不自觉从垃圾篓拿出泼了咖啡的脏报纸时,她还在安慰自己,就当是最后一次吧,从明天开始就再不做了。
从前,茉莉是看易谨行写新闻,而那天,他成了新闻主角。
“……十天前,被流弹击中的《新世界》驻武汉记者楚风手术后伤势加重。院方再次向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天,直到现在我们的国民政府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这样无情的政府,这样冷漠的官员,真是令民众心寒……”
茉莉的脑子隆隆作响,像同时行驶过十辆火车。
她突然像得了失读症,完全看得懂报纸上的字,却不懂其中的意思。
楚风、流弹、受伤、手术、武汉、十天前……
她踉跄着扶住餐厅椅背,不使自己直接晕厥。
“茉莉,你还好吗?”茹婶忙扶她坐下,“我去倒杯水给你?”
“不!”她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无意识喊着:“电……电话……电话……“
哆哆嗦嗦拨通了双井巷的电话,是谁接的,她不记得了,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电话里的人说:“是的,茉莉,报纸上的全是事实。你知道得太晚了。”
晚?他为什么要说晚了!
“不、不……”茉莉挂了电话,神溃地打开门往外走去。
“茉莉,你这是去哪里?”茹婶拉她。
她呆滞地回答:“我要上楼去找吕碧雪、上楼……”
“你等等我,我先打个电话给云官——”
茉莉的意识越缩越小,脑容量小得仿若玻璃弹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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