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主审又问,你多大年龄了?你这么小的年龄就当了兵,是被人强迫的吧?
我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只当他是在跟木头人说话。
你在哪个单位,单位里有多少人?
这可是属于军事机密,打死我也不能说。我嘴巴闭得很紧,毫无表情地与主审对视着。
主审见我昂着头,啥话也不说,对旁边的军人说了一通话,然后,把桌上的皮包一收拾,起身走了。我想他们肯定会动用刑具来逼我回答。可是,那个翻译竟对我说,审讯结束,回医院。我大梦初醒一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们那么远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几句话?
回到医院,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心想哪天战友或是别人问起我:苏军在审讯时都问了你哪些话?我该如何回答?我要是如实说来,他们肯定会不相信,甚至会对我有怀疑,以为我不肯说实话,想有所隐瞒。
那天,我绝食了,要求能见一下我的那三名战友。自从从列车上下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现在我可以下地走动了,很想能见见他们。可是,苏联人对我说他们三人因伤病过重,已不治身亡。我不相信,说他们在欺骗我。可翻译对我说,由于裴映章的脖子被贯穿,伤势过重,没等列车到站就已经没了气息。景长雄是脑部重伤,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到了医院的第二天就死了。温记者伤势严重,拒绝治疗,临终前还喊着打倒苏修,打倒新沙皇!万岁,万万岁!的口号。我不知道翻译对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人确实已经牺牲了。
和我一起被俘的战友都牺牲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一连哭了三天。可不,在其他三位战友都牺牲后,我再继续活着就是一种耻辱。这些天里我常常睡不着觉,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让我死去?
苏联人给我做了一个手术,把我嘴边的那块弹片取了出来。手术之后,我一连两三天处在昏迷一般的沉睡之中,大脑中一直混混沌沌,冥冥隐隐,有时觉得自己还在活着,有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由于我脸颊上和嘴角处都受了伤,嘴角处刚做过手术,而脸颊与鼻子间还有一块弹片在肉里面,我的脸部肿得很高,痛得要命,常常扰得我大脑死命地跳着发痛。我的右胸被子弹贯穿,伤口严重感染,疼痛得让我浑身发颤。我的伤势还非常地严重,我依然在生死线挣扎着。可这种挣扎太痛苦,太受罪,又太没有希望。
我渴望着死去,因为我不想忍受这种煎熬般的痛苦因为我一旦战胜了这种伤痛的痛苦,而以后人生的痛苦又该让我如何面对?
我想起了让我看过的那些苏联报纸上的照片,那些照片一直让我感到极大的羞辱与不安。这次参加铁列克提战斗的,光是我们商丘柘城县的新兵老乡就有38人,而在无名高地上牺牲的新兵老乡就有8人。可唯独只有我一人被苏军俘虏。
作为军人,特别是中人,被敌人俘虏,这该是一件多么让人不可思议和不寒而栗的事?
记得在上小学时,一次去中学去找我表哥。学校刚好在批斗一名分子。那分子是一个50多岁的干瘦老头。瘦老头被五花大绑着押在主席台的土台子上,头上戴着一个用白纸做的高帽子,身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投敌变节,背叛革命。
当时,一名戴着红卫兵袖标的高中学生正在发言,揭露他投敌变节的罪行。等那学生发完言,主持会议的红卫兵负责人就质问瘦老头出卖了多少革命同志。瘦老头用向他老人家发誓的口气回答说,他当时只写了自白书,表示自愿脱离,但绝对没有出卖过任何人。红卫兵主持人说他顽固不化,不肯低头认罪,便飞起一脚踹在了瘦老头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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