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浅眠，睡得很轻，稍许的响动都能使我立刻醒来，今天早晨姨母进来时也不例外。

    她前一天曾告诉过我，叫我准备好今天入宫的事。起初察觉到有人进来，我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头，便吓得连忙坐起身来，谁知我所见到的并不是我认为的那张属于翠娟的、来催我起床的脸，而竟是姨母，眼中噙着泪站在那里。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会不会头一次离开自己的家，所以想家了，又或说姨丈刚刚离世不久，她夜晚想起亡人觉得伤心了。不过细看看又觉得不像，她不是那种人。

    总之，她从未这样失态过。

    “瑛儿！”她见我自己醒来，稍微吃惊了一下，随即像醒悟过什么来似的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吵醒你了？”

    我点点头，揉揉眼睛，关心地问道：“姨母，您怎么了？”

    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伸出双手来搂住我，“我很好，你别担心，只是不知怎么了，睡着睡着就忽然想来看看你……”她见我一脸迷惑，脸上又浮现出一些歉意，淡淡笑了笑，“你是不是也觉得姨母是个奇怪的人呢？”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她叹了口气：“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了——年轻的时候向往着有一天能带着一头白发，看着儿孙满堂，静静坐着尽享天伦之乐，以为那时候心就静下来了，不再有爱恨，不再有波澜起伏，算是最好的时光了。

    可是等人像我这样快要老了，什么都历经过了，死亡摆在眼前的时候，又觉得你这样的年纪是最好的，无忧无虑，心无杂质，尚不曾沾染过尘世间的一切。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啊……”

    羡慕我？我有些奇怪，一直以来都是我崇拜她的，她怎么会羡慕我呢？她说的话也令我费解，我就从来没想过自己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得那实在是很遥远的事。“姨母？”

    “瑛儿，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她放开抓着我肩膀的手。“你听这些话，也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没事的，现在都好了，唉，我从前在这儿住过一阵子，总觉得这一次再回来，感觉有些怪怪的。这也许是我老了的缘故，老是会不由自主想起从前的事情。”

    “姨母，你一点儿也不老！”今天她好像总说自己老了，可是算起来她才三十岁出头，哪里就老了呢？这让五十多岁的姨丈情何以堪？

    她笑了，眼角竟没有一丝皱纹：“瑛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怎么还能不老？”

    我有感觉，一番谈话下来她的心情总算是有了好转。一个念头冒出来：要不要再说说阿勇的事情？

    如果继续说这同一件事，会不会引发她的怀疑？可是今天之内再不说，阿勇就要离开这座府邸，回自己家里去了。

    “姨母，我昨天跟您说的事，您可考虑过了？”

    “什么事？”她皱眉，像是在仔细回想，“你瞧我这记性，抱歉啊，姨母已经记不起来了。”

    “就是我说过的那件有关于我的玩伴的事情……”

    “啊，你说过想把他留下来是不是？”姨母恍然一笑，“昨天急匆匆的，也没问清楚，都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呢，等明日闲下来，你便引他来我见见。见见以后再做打算。”

    “姨母……可是他今天就要走了。”

    “哦？今天就要走？”姨母显然有些疑惑了，“那个玩伴究竟是谁啊？”

    “就……就是如苑姑姑的侄子，您不在的这阵子来府中帮忙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起话来有些吞吞吐吐，想来她一定看出了端倪。

    但说来奇怪，她倒是并没有如我想像的那般生气，也没有喝斥我不要忘记身份同一个下人交往，只是目光一转，脸上带着什么都看明白了的那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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