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她爸跑了。奶奶仍没放过他,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什么“滚了好”,“死到外面就不要回来了”。妈妈听了不吭声。爸爸其实是受别人鼓动,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那个时候,柳栀时常听到计划经济c市场经济的说法,也时常听说古来溪的某某人去东南沿海打工。爸爸一直没有音信回来,也没有寄钱回来。爸爸离家不到半年,某天村支书捏着一张纸条跑来,说爸爸在外地出事了,让妈妈赶紧去处理。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捏着纸条出了远门。五天后,她抱着一个骨灰盒回来,到家就晕倒了。下葬那天,大伯搀扶着奶奶,一起抹眼泪。二叔不知从哪弄来很多粮票,烧给爸爸。妈妈抱着柳栀哭诉:“柳栀啊我的亲乖,你再也看不到你爸爸了”奶奶听了,哭声更大了,不断擤着鼻涕。柳栀也哭,抱着爸爸的骨灰盒说着:“爸爸我从此再也没有爸爸了”
钱晓星听到此处,眼睛发酸。他拭着她的泪,紧搂着她,抚摸着那个木瓶,亲吻着恋人的嘴唇。那时他下定决心,要娶这个可怜而坚强的女孩。他理解了为什么她说古来溪是悲苦之地。
柳栀听妈妈语焉不详地说起爸爸之死,是为了五斤四两粮票。爸爸发现小偷掏走那粮票,穷追不舍,小偷掏出小攮子,在他的胸脯捅了四刀。公安局的人后来抓获了歹徒,还告诉妈妈,说这些粮票不值钱,很多地方已作废不用了。她们哪能明白,这种废纸如计划经济的幽灵,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将卷入市场大潮的打工者拉入黑暗的地狱。
这真是一场悲剧。奶奶一直是家中的顶梁柱,爸爸在世时,已替她撑起。唯一的男丁死后,奶奶的头发白了很多,背也驼了。从那以后,柳栀坚强起来,她要接替爸爸来支撑这个家。
这个笼罩着神秘咒语的家庭,曾多次努力去打破那个咒语。随着倒插门的木匠的到来,奶奶和妈妈都希望生个男丁。妈妈结婚一年,没有怀孕的反应,一家三口陷入焦虑。两个可怜的女人不计前嫌,偷偷去找村里的神婆。
那神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她年轻时孩子病死,精神有些不正常,后来又遭文革动乱,丈夫被批斗致死。她神智更不清了,经常坐着入定,说是去了另一世界。她一个人住在偏僻的乌砖房子里,家里供着观音菩萨c玉皇大帝,墙上还贴着画像。她嘴里经常念念有词,遇到人会奇怪地招呼说“你这位同志”她把“同志”两字挂在嘴上时,脸上带着怪异的傻笑,笑意中有着三分敌意c七分戒备。或许她对世界怀有恐惧,才以装神弄鬼来应对——因为要与鬼共存共舞,首先要将自己变成鬼,变成鬼中的一分子。她让柳妈去找剪头师傅要男孩的头发,悄悄煎水让丈夫喝。后来柳妈真地有了身孕,产下一个女孩。
柳栀是带着胎记出生的。那胎记长在左后背,圆青,有指甲盖大小。奶奶和妈妈抱着她去找神婆。神婆看后说,这块青对应的是左乳,突出,圆青凹进;胸前为阳,身后为阴;日月对照,一面是火,一面是冰,夹攻身体,身体是承受不了的,会被冰火毁掉,所以要想办法去掉后背那块青。奶奶觉得她是胡扯,嚼舌头,不足为信。妈妈将信将疑,希望来时这块青能慢慢消失。即使她去城里读书c工作,妈妈还不时问到圆青的生长情况。
女儿的到来,反而让奶奶如坐针毡,因为她觉得没破掉那咒语。两个女人和爸爸首次达成了共识,去争取妇女主任的同情,在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时争取宽大政策。但村支书是坚决反对的。一家人恨支书,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支书的权势压倒一方,而且他还是村里的族长。后来柳栀恨支书,恨势力大的人。
爸爸之死,让那个咒语更显灵验,让奶奶和妈妈恐惧加深。她们几次带着柳栀去找村里的神婆烧香磕头。柳栀婚后没怀孕,奶奶和妈妈更为恐惧。“你妈妈开始也是不孕,”奶奶说,“她喝了仙水,过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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