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好人，欠下的血债就不该他还了吗？就是他，灭了齐国，我一家的男丁都死在了充军路上，我和你母亲才沦落风尘，充此贱役。就因他是好人，你的母亲才甘愿为他殉情吗？”

    “其实，他是我母亲毒死的。我母亲说过，不杀他是为天下安定。什么时候他变了，母亲不会手下留情。”

    “你是你母亲的儿子，也是他的骨肉。难道你就没有为了你的父亲，劝阻过你的母亲？”

    “假如他能善始善终，我的母亲会为他殉葬。但我和母亲都知道他做不到，他毕竟是个君王。伴君如伴虎，我母亲一直在等待老虎吃人的那一天。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命我隐居民间。因为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杀了父皇。那时，她自己犯下弑君大罪，我也绝不会有好的结果。母亲能舍身替姨母去送死，我不能悖逆她。母亲总是随身带着一种毒药，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至于父亲，我见过他处死抗旨的嫡亲侄子，我宁愿没有这样的父亲。”

    “你就没想过自己坐上龙椅当皇帝？”

    “当不当皇帝又怎样？打天下时杀天下人，坐龙椅时杀家里人。”

    “外边都说你母亲是殉情而死。我怎么能相信，是你母亲毒死了你的父亲？”

    “外甥离开母亲时，母亲给了我一个密封的锦囊，是母亲留给姨母的信函。母亲再三嘱咐，只有在她死后，才能交给姨母。”

    北冥姽，如今应该叫回自己的名字北冥婳，从外甥手里接过妹妹的信函，打开一看大吃一惊，禁不住老泪纵横。那是她小时候送给妹妹的一方绢帕，上面是几行血书：

    留也为天下，除也为天下。生也为亲人，死也为亲人。舍私恩而图大义，功过待人评。

    北冥婳哭罢多时，终于从姐妹二人冷若冰霜的心结中解脱出来。无论痛与悔，都已无济于事，心里剩下的，只是对妹妹肃然起敬。

    她随着萧逸仙一路晓行夜宿，来到一处荒岗。阵阵秋风吹着萧萧落叶，几株老榆树下，有一座早已荒草萋萋的坟茔。这里长眠着的就是北冥姽，是几年前萧逸仙从梁帝墓园里找到母亲的坟墓后，迁葬到这里来的。立在坟前，北冥婳仿佛看到妹妹小时候的样子，微笑着向她走来。北冥婳从怀中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绢包，里边是北冥姽摔碎还给母亲的玉镯。这只玉镯摔碎了，另一只玉镯再也找不回来了。这将是北冥婳今生心中永远不能平复的痛，也是她精神上不能承载之重。

    回到明月楼，北冥婳病倒了。大约一年，北冥婳病逝。但一直到她死后，她的灵柩就要启程了，明月楼的姐妹们也只知道她是北冥姽，一个被她的姐姐遗弃在这里不管的可怜人。尽管她们不知灵车将要到哪里去，她们也还是流着泪送她很远。萧逸仙听到身后传来了她们的歌声。他知道，那是他的母亲唱过的歌：

    但见花间春，谁观草上秋。风入帘栊思远客，何处系归舟。

    来也无由，却也难留。悔未长亭折翠柳，春风不度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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