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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妈走了,阿嬷成了阿妈,阿嬷是一个瘦小的女人,五岁时,家乡闹灾荒,阿嬷跟着逃亡的大人讨饭讨到阿公家,就留了下来;再没踏出雷公村半步。阿嬷抱着我让隔壁的四叔公给我取个大名。留着小胡子的四叔公用老花眼镜后面的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了一眼在阿嬷的怀里,哭得惊天动地的小人儿,斩钉截铁地就给我取了一个名字——雷惊天;大家却习惯叫我四斤。

    每次哭闹,阿嬷就把她的奶头塞进我的嘴里;我就这样吸干了阿嬷的奶。村里的那些婆姨们经常盯着阿嬷像是两个干巴巴的口袋,垂挂在胸前,紧贴着腹部的奶。感慨道:好看的女人都是坏心肠的!他们嘴里的女人是阿妈。

    我一点都不觉得阿妈是坏心肠的女人。我问过阿嬷为什么阿妈要离开雷公村,阿嬷将一把稻草塞进灶塘说:“你阿妈是金凤凰,要去找属于她的千年梧桐。”阿嬷说这句话的时候,灶塘里的火烧得正旺,跳动的火苗从灶塘口窜出,舔舐着灶台,留下墨黑的灰,像阿妈留给我的记忆。

    我觉得雷公村最坏的那个人是雷天贵。他是一村之长,他手里紧握着知青回城的名额;有人说他把阿妈睡了;有人说是阿妈以死相逼才最终离开雷公村。但传言还是没有得到验证,唯一可信的是,阿妈是一个好看又好强的女人,只是生错了时代,嫁错了人。阿妈嫁的那个人就是阿爸。阿爸叫雷天明,一个家徒四壁的光棍,却娶了天仙般的媳妇,这让整个雷公村沸腾了。听说那天看热闹的人一直到后半夜都不肯散去,床底下还藏着两个听床的。那一夜,阿爸和阿妈和衣坐到天亮。

    大家背地里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我家祖坟冒青烟,阿爸才会娶上老婆。阿嬷后来带我去过祖坟,那不过是几座长满半人高的狗尾巴草的土堆,立着几块青石碑,下面沉睡着阿公,还有阿公的阿爸,阿妈,阿公,阿嬷。

    阿嬷烧纸钱的时候,我看到他们说的青烟,随着山风扶摇而上,卷起还未烧完的纸屑,在山谷中飞舞,笼罩着山脚下的雷公村。

    雷公村四面环山,翻过东边的山,就是大海,雷公村就像是坐落在海边的一座孤岛,出村的是一条崎岖的小路。雷公村的人,既没有靠山吃山,也没有靠水吃水,而是世世代代从事着最原始的农耕。阿嬷说,阿公清早拉着老黄牛,套着犁,在水田里犁田,错过了一顿午饭,就那么栽葱一样地栽倒在田里,再也没有醒过来。

    阿嬷卖了老黄牛,才把阿公葬了。自己套着牛担,让阿爸扶着犁,一个回头下来,肩头已经红肿。阿嬷只好借生产队的牛,用一次,负责放养半个月,阿嬷小心翼翼地不敢让牛掉一两肉。

    害怕正在长身体的阿爸也饿死,阿嬷把干的都留给阿爸,自己一年四季都是稀饭下酸菜,点酱油,日积月累,后来沾点油荤,肠胃就敏感地翻搅起来,拉上好几天,把脸都拉成了青灰色;还没到五十,头发就花白,牙齿也松动了。

    我换乳牙的时候,阿嬷的两颗门牙也因为牙龈萎缩,而过早的脱落了。阿嬷跟着萎缩的是背脊,大人们说是我吸干了阿嬷最后的气血,真是造孽。我曾使劲阿嬷的奶头,流出的不是白色的乳汁,是由浓转淡的红色血水。我的门牙还没长齐整,阿嬷就在自己当年的婚床上,长眠不醒。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胸前的骨头,如一排竹篱笆,险些刺破几近透明的皮肤。布袋一样的奶,耷拉在身体的两侧,再也晃动不起来了。阿嬷走的时候,两滴泪水顺着慢慢闭上的眼角滑落,那是阿嬷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眷恋——两个她最爱的男人,阿爸和我。

    等阿嬷睡在阿公的旁边,我才惊觉自己现在是没妈的孩子。我趴在阿嬷新鲜的坟头上,哭得险些岔了气;阿爸从灶台上扣下两个冬至时,阿嬷粘在墙壁上的汤圆,烧成灰后和水给我灌下,我才缓过气来。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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