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大红锦帛织衣自榻沿垂下,将四壁映成苍白。灯光亦显昏暗,并没有喜庆的热度。
明日便是她成婚的日子。
嫁衣端端正正摆在榻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娇艳。
平阳抚过如水的织物。二十年前新婚前一夜,她也是这般独自坐在房中轻抚嫁衣。
只是,感觉不再熟悉。
那时的嫁衣
平阳极力回忆,去墙角的柜子翻找。
保存得极为妥贴的衣物躺在柜底,飘着桅子的旧香,一丝一分散出来。
犹记那日闲步后院,偷眼看到小小的少年斜倚树下吹奏一片树叶,马儿躺在他身畔认真听着。
少年单薄的身影朦胧了黄昏夜色,简单的乐音迴绕秋风。温朗明净,小院春回般安宁且不经意。温柔的惆怅里几乎滴出水来,雾里看花一样不知深浅。
已经无须知道了。
平阳没有惊动少年,如来的时候默默回去。只是,心里充溢酸涩和不明显的悲哀。
抚着二十年前的嫁衣,深夜孤灯下,过往时光就那么静静寻路回来,无声无息,却最自然不过。
生命原来仍是可以回溯,在某种非现实的情境下。
心中明明欢喜,眼中却浮上浅浅湿意。
平阳揽镜自照,镜影黯黄,镜中人看去凤眸依旧,秀美不改。
心中却不知味起来,“啪”将镜子合面放倒。
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入平阳府的惶惶稚子。宫中盛宴,皇后宫中,来来回回常见着。她自是必须端着公主的身份,看他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礼。
从以前为她驾马时,他便是个知礼识趣的孩子,谨守奴才本分。
如今,举动间更是君君臣臣界越分明。
她笑意盈盈看他行过一遍又一遍礼,总是低垂的眼帘一遍也未抬起,更未落在自己脸上。
于是韶华暗恨,流年易逝。悄然间,已是昨日不再。
右贤王一役,他大胜完师归朝。庆功宴上,她一眼望到灯下的他。众千繁华中萧然而立,迎来送往间淡淡的笑意不为人觉透出三分落寞。
记忆中吹叶笛的少年,与眼前青年交相叠映,却无论如何重合不到一处。
蓦然间,平阳发觉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她如初次怀春的少女,低下眸不敢再看那个疏朗身影,只在眼角追寻那抹翩跹素蓝。
平阳执起新嫁衣,贴在颊上。柔滑的丝物,比肌肤沁凉。想着他俊朗面上微黑的肌肤,心头便热了起来。
平阳发觉曹寿的脸竟已半分记想不起。
伏在榻上,平阳将脸埋进嫁衣。
泪水无声流下。
平阳细细将唇点上胭脂。百合花露蒸出的茉莉粉,细而均匀,敷在面上,密密掩住已见松驰的肌肤。她对着镜中的女子轻笑,眼波流转。玳瑁的簪子,明月耳铛。
镜中佳人眉映春霞眼涕横波,谁敢说她颜色不再?
“公主,大将军来了。”侍女进来禀报,喜不自胜。
她端坐榻上,稍许抬头。那人已自门外进来。
头回见他着红。与她嫁衣同色的长袍披在黑色中衣之外。
他背光立在她面前,她只看到他黑瞋瞋的眸,一点点向外流溢令她晕眩的微光。
他微微笑着,恬淡温柔,向她伸手:“公主。”
她仍矜持,慢慢伸手出去,交至他手中。却纳不住中心中点点雀跃的喜悦。
卫青执着平阳的手走出平阳公主府。
身后,是见证过他多年前走投无路时落泊与狼狈的高高门邸。
卫青扶平阳上车,手轻轻托住她腰,仍是无言中流露出的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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