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却笑了:“先生你呀,是好人!向来好人过日子,总免不了吃些小亏的。可咱们江湖人呐,偏偏相信老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漏得了一时,漏不了一世的!”
“……但愿吧。”季高应着她,把酒盅底的一口喝了。
这一口酒还没咽尽,那边一直赌气自顾自玩筷子的白玉堂忽然转过来冲季高嚷:“你才不是好人!我见过好多好人,没有你这么难看的!”
咳咳咳……季高被他猛地这一惊,酒水呛了喉咙,猛咳了一阵方缓过气来:“嘿嘿,小娃娃气性是大。”
接过江宁女递来的温茶水润润嗓子,季高又对小白玉堂笑笑:“娃娃,你可晓得我是哪个?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白玉堂不吃季高这套假模假式的亲热,江宁女稍稍骂他两声,也没狠狠管教,只是笑着对季高解释:“这孩子一贯还是讲道理的,怕是知道我要送他去山里勤学苦练了,脾气更上来些。”
聊了一阵,大家次日都要赶路,就撤了席。江宁女拎起养子小白,乐呵呵地要上楼回房。
季高喊伙计记了账,也要起身,一迈脚,冷不防扑地跌在地上,条凳咣当一声随着翻到,好险砸断他四十七岁的老腰。
“哈哈哈——”已经被他娘拎着走到楼梯口的白玉堂率先笑出声。
随即满堂酒客也有笑的,也有惊叫的,也有起来看热闹的。
亏得伙计王三儿帮忙,季高才总算扶着腰爬起来。原来他这桌子靠墙根,那里堆放酒坛,有些草绳,不知怎的就把他一只脚和条凳腿儿绕在一处了。
江宁女看看他,见无大碍,就趁着堂中热闹回房,反手一关门,审问自己家淘气娃娃:“臭小子,你干的?”
白玉堂左顾右盼:“是绳子自己跑到他脚上去的。”
眼看他娘脸色黑下来,白玉堂赶紧补一句:“娘,他真不是好人!”
见这孩子一直咬定季高不是好人,江宁女不由得犯起疑惑:就如她跟季先生解释的,白玉堂这孩子,虽然淘气,却懂得不伤害无辜;虽然犟脾气,却从来都能听进道理。
如今他反复说季高不好,可是真有他一点理由?
江宁女蹲下来握着儿子的小手,和声问了一遍,那季高,除开变脸弄色地吓唬白玉堂要把他惹祸的事上报,并没什么值当小白不高兴。
就连那几句吓唬,也是大人逗小孩子的常见把戏,虽然无聊,可小白随江宁女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没见识过,会为这点事记仇?
白玉堂自己也说不太明白,他被追问得急了,抓抓头,说:“他身上有死人味!”
这个说法更加模糊了,听得他娘一头雾水。
白玉堂倒是被自己的话启发了,转转小脑袋:“我知道了!他肯定是杀人了,要不就是正要去杀人!”
噗。这下江宁女乐了:一个缚鸡乏力的书生,跌个跟头爬起来都要人扶,杀什么人呢。可见是她这奶娃子太聪明,小脑瓜里没事闲的瞎想了。如此她就放下心来,该睡睡,该吃吃,该赶路赶路不题。
被白玉堂说成身上有死人味的季高,次日清晨爬起,头一个念头还真是:浑身疼,怕是要死。
只是要死这个念头甫才一动,倒给他脑壳里猛然浇了一桶冰水般:如此死了,可不值得。
各位看官,他年不足半百,伤不过一跌,连骨头都没些毛病的,如何就真要死?只是先前的岁月里,季高纵然年岁日长,因为混迹在应考的学子里,汲汲于仕进,他内心一直把自己当成的青年才俊。仔细想想,他并没认真想过万一既不青年,也不才俊了,他将要如何处世。
季高耷拉着眉毛眼睛匆匆用过早饭,骑着秃毛老马,一路走一路寻思。
青年,他自然是不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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